夜,窗外一片浑浊,远处只一小块昏黄的光亮悬在半空,像一张经年字迹模糊的胸牌,标注着住宅楼里孤独的灵魂。床边的闹钟,指针依旧很有节奏感的重复着滴答滴答的声响。凌晨两点的城市,人都已熟睡。歌单播到〈Is A Woman〉,希望在这首曲调里能够睡去,至少在这样的声韵里,梦或许会与以往不同。对于一个在过往年岁梦从无一晚缺席的人,这或许是唯一的企望了。也不是恶梦,其实倒希望是恶梦,至少这样的话讲起来更富传奇色彩。令人厌恶的是入梦前透着迷茫的心悸和醒来后空落落的疲累。每晚睡前都不知道自己又会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游荡,像初入世道一样战战兢兢。从浑浑噩噩的梦里醒来,又空荡的像把心丢在了梦里一般。

此刻,耳机里Lambchop用低沉的声音吟着“Can you be sure”,感觉自己快要融进了歌里,化成一个音符,闭着眼跟着旋律怅然的流淌着。

忽然间一切都变的明净起来。“靠,天不会已经亮了吧?!”。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静?我熟悉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天将亮之际早会变得躁杂。首先是一波接一波的马桶抽水声,哗哗的像是呕吐,其次是涑涑的淋浴声,又如有人躲在角落里抽泣一样,接着肯定能听见煎熬的干呕声,生命的魅力在此刻受到了严重的质疑。天大亮的时候,倍感压抑的沉闷脚步声,像骂街一样的叫卖声,不出意外肯定少不了呴声拉的很长的吐痰声,时不时还会有扯着嗓门的打斗声。一直不懂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还是只有我的世界是这样的?

此刻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像牌坊一样的门,只是没有常见的牌坊那么端庄肃穆,左右两边刻着一副对联,凹刻的黑色行书写着“恶世如斯,问道几番人独醉?乾坤廊阔,只为无境遣情伤”。过了门,眼前的世界让人既熟悉又陌生。春色新,湖色秀,天空清朗,有风又云,微风里裹挟着的还是那句“Can you be sure”。一切看起来都和我们的世界别无二致,除了那异乎寻常的安静。难道是上帝开眼,降下了惩罚,一夜之间,生命的迹象阂然消逝?那我是不是该尊圣示,造方舟以救良民呢?想到此处,反正我是不会去造舟的,人间罪孽,多因善念而生。再一想也或许是此处太过僻静,如今的人们早已受不了孤寂,看似到处宣扬着亲近自然,却从来也止不住争抢着往大都市的繁华里扎,清净的郊野早被世人遗弃,所谓“亲近自然”也不过是人们用来伪饰灵魂的托词而已。这是人类最擅长的把戏,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讲的饱含深情,再配上看似满心遗憾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瞬间在众人眼里甚至自己心里,灵魂看起来便高了几个层次,尽管前一句他们明明都还在激愤的讲着厌恶虚伪脱掉假面!

还是去城市看看吧,是不是我们的世界在那里一眼便见分晓。城市的人们在资本的消蚀中苟延残喘。资本像个屠夫,所有在它面前的都被去毛抽骨,赤裸裸翻露在那里,人被无情肢解。人们每天为了谋生要在拥挤的公车和电梯里忍受让人窒息的尸臭。办公楼里,一群有文化的人讲着很low的黄色笑话进行着所谓高级的调情。人们靠着对他人私生活的窥探填补着自我内心的贫乏。在自由主义的鼓动下每个人竭力的想要表达自己,穿一身奇异的服饰,剪一个突兀的发型。人们到处争吵,不关心对错只为赢得辩论。只有赢的人才有权界定世事的好坏,划定人的善恶。

就这么想着,只觉身体轻忽忽,飘飘然,像一个影子,被风吹的晃。眼前的画面,高楼林立,人头涌动,车水马龙一派当世的繁华景象。只是依旧出奇的静。人们默默前行,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又不像专注的思考者。这里的人只为行路而行路,只为做事而做事,简单的像一个符号,一切的动作娴熟的像设定的程式,自然的没有片刻迟疑。有时候想人或许就应该是这样的,自己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人生,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不用刻意与他人建立联系,在自我的孤岛里沉醉。人总想把世间所有的人事分出好坏对错,反而把自己误入了感情的陷阱里。这世间好坏对错哪有精确的界定呢?看着陷阱里的痛苦,我能做什么呢?我不是上帝,左右不了你们的幸福,我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过的乌七麻糟的。

这里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他们没有痛苦,他们有眼而无明,有口而无声。我们的世界,人们不是活在背叛的痛苦里,就是生在欲望的煎熬里。世人皆苦!

像人们常做的那样,在面对世事的困惑,总希望能在一堆堆的书本里找到完美的解释,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所谓读书不过只是另一种对抗无聊安慰良心的消遣方式而已。我想找一本书,一本能在字里行间辨析眼前这个世界的书。于是来到一间图书馆样子的大楼里,这里像以往在脑海里想象过的藏书楼一样,屋顶很高,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四壁紧靠着墙立着顶到房梁的书架,书架上拥挤的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没有一处透光的窗,屋里却很敞亮。靠西的书架前摆着一架三角形的云梯,顺着云梯上去,手边是一本《地方志》,随手翻开,序章上赫然写道:“广袤四维空间里,有一处地方,事不论真伪,人不分善恶。当初佛祖立世,因眼之所见,皆为污浊丑恶,口之所传,尽是蜚语谣言,故而拿掉了人们的眼睛与嘴巴。”

是了,这一定是在梦里了。内心里莫名的涌起一丝喜悦,分明有几分对这个世界的依恋。也许这种孤独是适合我的生存方式吧。想坐下来歇一歇,往后一靠,云梯却突然像蒸发一样消散。

接着从高空跌落的惊愕中醒来。原来是梦。

窗外依旧漂浮着那块昏黄的光亮,只是此刻更显诡异,忽明忽暗的,像在邪恶的诡笑,闹钟的滴答声也好像在重复着同一个时刻,瞥一眼亮着荧光的指针,刻度还在两点的地方停留,耳机里还是那低沉的声音,“Can you be sure?”,像永远找不到答案似的。

“靠,不会还在做梦吧?”

顿时内心烦躁的有些抓狂,据说如果在梦里死去,人就会醒来,那就选一种死法醒来吧。死亡有很多种,曾设想会不会有一天杂乱的思绪把头脑撑爆,在死后意识尚存的片刻,看着脑浆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淌下,那时的内心会充满平静吧?!

脑袋终究是没有爆开,窗外渐渐透进来一些光亮,第一轮马桶冲水声开始响起,像来自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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