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奈何桥下黄泉之上的摆渡人。我摆渡过太多人,所以记不得谁的脸。每一个上了我渡船的人都需喝一碗忘川水。
我有三种水,第一种喝了忘了所有,只记得最爱的人。第二种喝了忘了最爱的人,还记得所有。第三种最简单,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以前我都是一上船就让客人选择,只要在下船之前喝完我就算完成任务。我看过一些人,一上船就一口闷,我觉得这类人既潇洒又无情。有一些人要和我絮絮叨叨说很多话,还要问我为什么,一般我就是强灌了他们,我觉得这类人既多情又麻烦。还有一些人都快下船了还托着碗,迷离地望着远方,也不说话,我觉得这类人最有故事。要是是俊男靓女我也愿意多等待一会,反正我也不是多劳多得;要是不是,也休怪我一直催,反正他们从看脸的世界而来,也不会不明白颜值至上的道理。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发现很多人竟然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谁,所以在选择要喝哪种忘川水之上花费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去推销。
其中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大叔喝了我第二种忘川水之后,竟然如同孩子般大哭起来,我听到他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我还记得她,我最爱的人到底是谁!”吓得我一直解释这里没有假货。
后来,我去求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是碧玉淬火炼成,放在忘川水里七天七夜,会把每个人最爱的人的样子显现出来。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发生一些事故,比如镜子显现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上船的人心里想的那个,或者比如显现出来的是他自己。
所以,摆渡人也不好当,看多了我也累了,太累了我就懒得说话了,懒得说话了,我的嗓子竟然退化了,于是我变成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哑巴。
忘川水一望无边,水面青蓝平静,只是照不出人的样子。我坐在船尾,来来回回地摆渡,几十年如一日,所以很快我就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
有一天,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叫住了我,她说可不可以耽误我几分钟。我点头。
她说她喝了我的第一种忘川水,忘了所有的人,只记得她最爱的人。可是她说即使她用力地记住他,连神经末梢都记住了他,可是她还是不快乐。她很疑惑,不是爱让人无畏无惧,让人心怀希望吗?我看到她姣好的容颜上无尽的愁容,我摇摇头,表示我无能为力。如果我会说话,或许我可能会发发善心告诉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过了一些时日,又来了一个女孩,她很遗憾地直接告诉我,为什么她喝了我的第二种忘川水,忘了她心爱的人,可是还是不快乐。我知道选择第二种的人大多被最爱的人所伤,恨绝了他,在世上的每一日都恨不得忘记他。我张口,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不会说话,我只能摇头表示爱莫能助。没有了最爱,当然不会快乐。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喝了第三种忘川水,忘了所有一切的人也会不快乐。记得不是救赎,忘了也不是救赎,无欲无求也不是解脱,那么什么才是?我想我真是想太多了,想得心口都钝钝的疼。
我的船上又坐上了一个人,我把镜子递给他,他看着我,又看着镜子中的人,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长得不怎么样,反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长得太漂亮的,会让人以为没有内涵。我不以为意地翻过镜子,后面贴着我三种忘川水的说明。他一直看着我,想哭又想笑的表情,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好奇。
船很快就要到岸,我有点不耐烦地再次提醒他选择一种。我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他在说,一一,我来了。可是很快,我就只听到“轰轰”的耳鸣声,然后我就在一个小房间醒过来。
我看到我的小房间雪白雪白,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黄金街碧玉城。我房间的床边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姓名:一一 药水种类:第三种”。
据说,奈何桥下黄泉之上的摆渡人只有被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叫出名字才可以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