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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幅作品真有感染力！”
“是啊，有乡愁，有故土！”
“角度很好，人物表情很生动，有灵魂！”
江市，文化宫青年画展，有一幅叫“守护”的作品脱颖而出，引起了很多专家和绘画爱好者的关注。
创作者是一位戴眼镜的路姓青年，他听到大家对自己作品大家赞赏，不由得目视着画中的老人，同时心里生出一种特别的情愫，正是这位老人给了他创作的灵感。
画面中，一道夕阳照在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上，一位年逾七旬的农村老人，头发花白，身着一件青黑色中山装，坐在马扎上，凝视着柿子树，老人沧桑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伤感，那混浊的眼睛里深深地隐藏着什么。
江市某中学的八年级学生，被美术老师带领着前来观看画展，同学们都静静地看着，记着，小声议论着，其中一个叫刘贝贝的男生看到大家都围着一幅画啧啧赞叹，也不由得挤过来，当他看到“守护”这幅画后，情绪立刻激动起来，那张熟悉而慈祥的脸，那双眼，他的眼圈红了，顾不得周围有人，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嘴里低声叫着：“爷爷，爷爷！”
同学们以为是这幅画感动了刘贝贝，后来看到刘贝贝情绪异常激动，就赶紧去告诉老师，老师过来看见刘贝贝已经泣不成声，就吩咐大家注意秩序继续观看画展，自己亲自过来安抚刘贝贝的情绪，作品“守护”的创作者也注意到刘贝贝的异常表现，急忙过来温和地对老师说，“老师，您去组织学生，这里有我。”
等老师走开以后，这个青年双手扶住刘贝贝的双肩，“你好，我姓路，这幅画是我去乡下写生时在一个叫刘庄的村子，遇到一个非常好的爷爷，我忍不住就把爷爷和他的柿子树都画下来了，是不是这幅画让你想到什么，你喜欢这幅画，对吗？”
刘贝贝的肩膀还在抽动着，他用力点点头，“叔叔，我喜欢，这是刘庄，是我爷爷，我亲爷爷，叔叔，你如果还去画爷爷，你带上我好吗？我妈不让我去，我已经快五年没见到我爷爷了，我想爷爷……”
刘贝贝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滴下来，滴在青年的手上，青年轻轻地抱住了他，“我刚听到老师叫你贝贝，贝贝，如果条件允许，我带你去见爷爷，不过今天，你要控制住情绪，和老师同学一起观看完画展，要不老师和同学会担心你，这个画展还会展两天，欢迎你再来，也欢迎你的家人和你一起来，好吗贝贝？”
刘贝贝抹着眼泪低着头走了几步，随后跑到老师身边，老师亲切地抚摸了他的头一下，刘贝贝已经无心看画展，他现在的脑子里满是爷爷，是老家院子里的柿子树，是留在院子里的记忆……
每当霜降过后，爷爷屋后的柿子就红了，爷爷种的柿子又大又圆，颜色鲜艳，还光亮亮的，像抹了油一样，一个个，一团团的，远看像一盏盏小灯笼。爷爷的院子在村子西北角，屋后是大片的田地，田间有一条小路伸向远方。
院里的五间房子是贝贝出生那年，爷爷叫人在老屋的基础上翻修的，爷爷说要让孙子在新房子里长大，院子里还专门给贝贝搭了秋千，院子里专门盖了小狗窝，狗窝里睡着小花狗旺子，小兔子窝有两层，一层是灰兔，二层是白兔，那是爷爷听贝贝安排的，鸡窝里五只鸡，它们白天去田野里找吃的，晚上自己就回家进窝睡觉，那只大公鸡很漂亮很威风，经常咕咕地叫着，母鸡们下的蛋，爷爷舍不得吃，都煮给贝贝吃。
院里种了菜，贝贝还拿瓢帮着爷爷浇菜，不小心把水浇在小花狗旺子身上，旺子用劲抖身上的水，把水抖在贝贝脸上，爷爷就骂旺子，旺子就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贝贝沉浸在刘庄读三年级时的回忆中。爷爷的房子后墙和排水沟之间的空地上，是奶奶种的柿子树，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奶奶，可是经常听爷爷和爸爸讲奶奶的故事……
一想到爸爸，贝贝的眼泪又来了，自己也好几年没见过爸爸了，只是通过妈妈的手机接过几次爸爸的电话，贝贝不愿意叫谭叔叔爸爸，尽管他给自己买过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名牌服装。他依然很想爸爸，想爷爷。晚上放学回家，贝贝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突然，他听到谭叔叔电话响了，谭叔叔接起电话，先是发出哈哈的笑声，“宣传片的事，您就多费心了，如果销量扩大，除了宣传费，我再加高额奖金，前提是，宣传片质量一定要达到最佳效果，这可是你们的专业，怎么做不用我说吧？”看来谭叔叔又请人为他的食品公司做广告宣传了。
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妈妈就不准贝贝去见爷爷了，妈妈甚至想把刘贝贝的名字改为谭贝贝，贝贝为此和妈妈大闹了一次。
贝贝一直在想着那幅画，画上爷爷的头发更白了，背也驼了。
学校每次活动后都会有一次征文，优秀作品会在课堂展示，学校广播宣传，特别好的老师会帮投稿。
贝贝在今天的画展上看到爷爷，看到柿子树，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他坐在书桌前，提起笔，写了一个题目“爷爷”，又想了想，把题目改为“思念”，随后又改成“五棵柿子树”，写着写着，眼泪顺着贝贝的脸颊流下来，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泪，耳边想起儿时自己和爷爷的对话：
“爷爷，咱们家里有四个人，爸爸，妈妈，爷爷，贝贝，那咱们家应该是四棵柿子树？为什么还多一棵？”
爷爷笑着说：
“奶奶种树的时候，本来想种两棵，可是怕有的小柿子树不适应水土，长不大，就多种了几棵，没想到小柿子树都太厉害，有五棵坚强地活下来了。如果像贝贝这样分，那咱们家正好五个人，有一棵树是奶奶的，这五棵柿子树就是咱们一家，看，那棵小的就是贝贝的，长得多好看！”
后来贝贝让爷爷帮做了一块木头牌子，他用毛笔写了自己的名字，让爷爷挂在树上。
那时在乡下读书，爷爷每天给他做好吃的，爷爷和旺子去送他上学，放学小花狗旺子会在学校门口等他，热情地舔他。
霜降过后，爷爷会亲手用塑料瓶做摘柿子工具，一大一小两个，爷爷摘高处的，贝贝摘低处的，爷孙俩把柿子摘下来，放进篮子里，再把蓝子抬上东屋顶，一个一个摆好，这是贝贝最喜欢的事，爷爷还会做可口的柿子糕给自己吃，甜甜糯糯的。
带着回忆，含着眼泪，贝贝完成了一篇凝聚他浓浓思念的作文。
乡下刘庄，已经过了霜降，刘大爷却没去摘柿子。
五棵柿子树不知被他修剪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施过多少次有机肥，他一点鸡粪也不曾浪费，那些年还年轻些，他夏天给柿子树喷水，冬天他用草绳护住柿子树干，还会在柿子树根堆上煤渣和土保暖。
他没指望柿子树挂多少果，只要柿子树一年四季在生长着，他就满足。看到写有刘贝贝三个字的木牌子还挂在树上，他就满足。虽然，“刘贝贝”三个字早就看不见了，只剩了一块经风吹日晒的牌子，但他看到贝贝挂得木牌子，心里就满足。
刘大爷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过去挑一担有机肥和走路那样自然，可是今天，他竟然搬不动装萝卜的筐子了，他只好戴了手套几个几个地拿。小花狗旺子跟着他跑了好几个来回。
深秋的天空蓝得干净，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刘大爷搬完萝卜，放开收音机，坐在阳光下边歇着边听广播，突然广播里传来当地文化栏目“美文欣赏”主持人的声音，“今天的美文欣赏，我们将会听到一篇某中学八年级刘贝贝同学的佳作“五棵柿子树”。
刘大爷本来想抽几袋旱烟，听到“刘贝贝”三个字，又听到“五棵柿子树”这个题目，他睁大眼睛，手像触电一样把收音机拿在手里，把音量调到最大，用手抚摸着收音机，他激动地对小花狗旺子说“旺子，是贝贝，是贝贝”，旺子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刘大爷，站起来了舔了一下刘大爷的手，又匍匐在他脚下。
“我和爷爷分别快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爷爷，想家乡的院子，想家里的五棵柿子树，想旺子，想田野里那弯弯曲曲的小路，爷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去，咱们一起收柿子……”
刘大爷的手颤抖着，他抱着收音机，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花，“贝贝，好孩子，爷爷等你，你快来啊！”泪水从刘大爷的脸上缓缓淌下。
忽然，他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他调小收音机音量，侧耳听去，声音从自己屋子后面传来。
他缓缓起身，从屋里的小楼梯上了东屋的屋顶，看到有一行人穿着时尚，好像是城里来的，他默默看着，只听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霜打过的柿子颜色更好看，果实也更甜，大家可以拍照，可以录像，回去后再配文字和音乐”，他看着好几个人围着自己的柿子树，左边，右边，站着，蹲着，拍照和录像。
不大一会儿，村里人爱热闹的聚过来了。大多都是老人，有人看到屋顶的刘大爷，喊到：
“老刘，这几棵柿子树要帮你发财了，城里都来给你做宣传了！”
刘大爷一看是村里最爱说酸话的老奎，没接话头，
“你闲了，来家坐吧？想吃柿子拽上倆吃，堵住你那碎嘴！”
老奎哈哈笑了几声，“走了，等你摘了，改天来吃现成的，省得我动手了！”
几个女人没离开，为首的胡婶说：
“看，老刘家这柿子长得多好，听说儿子在城里发大财了，月月寄钱，一个人守个大院子，真自在！有钱人家的柿子都长得分外好！”
“什么有钱，老刘像伺候皇上一样伺候柿子树，能长得不好？”
“就是，光鸡粪上了多少啊，对了，听说老刘儿子创业失败，媳妇和他离婚了，连孙子都判给儿媳妇，姓都改了。”
“小声点，别让老刘听到，那他儿子为什么好几年不回来呢？”
“快别说了，工地上让机器弄伤腿了，估计瘸了，估计是怕老刘看了难受。”
“那老刘老了咋办呢？”
“谁说不是，不过他儿子刘林那可是大学生，多优秀啊，应该不会多久就又翻身了！”
“希望好人有好报啊！”
几个女人窃窃私语完，互相推搡着慢慢走远了。
刘大爷的院子周围又恢复了安静，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柿子树，那五树的小灯笼，他本来就是想留着让儿子来收，一来孙子喜欢摘柿子，收柿子，二来，尽管修剪过，他今年突然觉得柿子树太高了，他不敢长时间仰头，感觉头晕，唉，也好，多长几天味道更好。
可是儿子在电话里说了，没时间回来，柿子让他自己慢慢收了，等三个人都有空了就回来。唉，儿子一家已经四年没回家了。
这一天，刘大爷又隐约听到屋后有说话声，还有汽车声，他以为儿子回来了，赶紧披了了衣服出院。
原来是一对男女在刘大爷的柿子树前摆好两个架子，郑重其事地画着，那男人的眉眼还真像他儿子刘林，看见他，那男人礼貌地过来和刘大爷打着招呼，说想画画他家的柿子树，刘大爷笑着对那个眉眼像刘林的男子说：“没事的啊，画吧，画吧。我，我，我不能能看看你画画？”
“大爷，看您说的，可以看的。”青年的笑像极了儿子刘林，暖暖的。
于是，刘大爷回家拿了马扎，坐在男子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画，男青年一会儿挤出一些颜料，在一个板子涂抹，一会儿就在画夹上画，刘大爷看他辛苦，主动说帮男子拿调色板，男子怕老人累，只好说必须自己拿才好画，刘大爷静静地看着他的柿子树渐渐出现在画上，意外的是，他自己的身影也出现在画上，他看着画，咧着嘴憨厚地笑了。
中午，刘大爷邀请一对男女在家里吃了午饭，他做了玉米面条，鸡蛋西红柿打卤，刘大爷看到男子吃得香，笑着说：“慢慢吃，没人和你抢，锅里还有呢！”
儿子刘林也是这样大口大口吃西红柿鸡蛋面，这句话，他经常对刘林说，家里好几年没有人来吃饭了。
吃过午饭，他们继续画，男子还画了刘大爷家的房子，画了夕阳。
刘大爷摘了一篮柿子连篮子放进他们手里，说，“拿回去，给家人尝尝，家里的柿子好吃！听话，拿上！”
一对男女看到在刘大爷如此，赶紧拒绝，可是老人的真诚让他们无法拒绝。
那个男子说，“大爷，我改天专门来看您，给您画画。”临走，他们塞给刘大爷三百元钱，刘大爷心里有些激动，死活不收，刘大爷眼睛湿润了，给钱时的男子像极了刘林，刘林也是什么话不说，直接把钱给他，也经常说改天来看他。可是，改天是哪天？他想问问男子，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天渐渐冷起来，刘大爷最近本就有些打不起精神，加上早晚寒凉，刘大爷病了，头昏昏的，起不了床，任凭花狗旺子在床边怎么叫，他只能用力睁开眼，却抬不起头。
收音机一直响着，广播着一条新闻，江市里一家食品公司因为虚假宣传被人举报，宣传片中的一百亩柿子园是假的，是用五棵柿子树经电脑技术加工合成的，做广告的人说，自己通过朋友得知刘庄有五棵柿子长得特别好，过去一看，果然，自己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柿子树，为了最佳宣传效果，就都用这五棵树来宣传了。
朦胧中，刘大爷的耳边仿佛响起收音机里贝贝的作文。
“父亲的手机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五棵柿子树，这五棵柿子树已经几十年了，那是奶奶为了爷爷的肺热病专门种的，由于爷爷的精心照顾，柿子树年年结出累累果实，每年秋天，爷爷专门等我们回家一起收柿子，我们一家把柿子轻轻从树上摘下来，放在篮子里，提上屋顶摆开，外面寒冷的空气就是柿子天然的储藏室，有时会有过路的鸟儿，松鼠来品尝我家的柿子，爷爷总是笑呵呵地说，吃吧，没事…
恍惚间，刘大爷感觉自己身体渐渐发冷，被人拉走，抬进医院。一对男女身上还沾着绘画颜料，在医院里来回忙碌着，一个拄拐杖的男人和一个少年在病房外守护着。
刘庄，刘大爷的五棵柿子树，不仅柿子红了，柿子树的叶子也红了，在秋风里频频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