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雒宏军
大年二十九,带你回老家,这天是你奶奶的生日,每年都要回去,搞一个小小的庆生会。过年用的肉已经煮好了,各种蔬菜也已经收拾停当,于是就切了几个凉盘上桌,然后是陕西关中人喜欢的臊子面,有肉有菜有面,这顿饭才算是吃得实在、舒坦。吃过午饭,你们七手八脚的给奶奶戴上了“生日快乐”的帽子,姑姑摆好了蛋糕,取了蜡烛点上,让奶奶坐下吹灭蜡烛。奶奶一口气就将蜡烛给吹灭了,你们叫喊着,“还没有许愿呢?”奶奶只是笑。你们三个唱起了生日歌,祝福奶奶生日快乐,奶奶却说,“赶快给孩子们切蛋糕,他们都瞅着呢。”吃过了蛋糕,还有点时间,索性今天把老家的对联也贴了。
大红的对联写满了美好的祝福,寓意各不相同,无非就是“平安千金”“家和万事兴”“财源广进”之类,爷爷精挑细选,终于选中了几幅中意的。我们就开始忙碌,搬梯子、送对联、递胶带,连七岁的外甥昊楠都来帮忙,从前忙到后。先是贴里屋的对联,后来贴大门口的,还有辟邪用的五色纸。门神是少不了的,依然是秦琼和敬德,秦琼手持金装锏,敬德手拿紫金鞭,两人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每年都是恪尽职守,守护着村里各家各户的大门,保平安、降吉祥。最后是请灶神,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时候,灶神上天汇报工作去了,过年时就要重新请回来,他负责着一家老小的伙食,还有家庭的和睦,一年的生活光景如何,就全靠他了。
忙碌了大半天,终于搞定。再看小院,红的墙,绿的门,大红的对联,门上有倒贴的福字,门口还有“出门见喜”的条幅,小院里一个冬季里的苍凉一去不返,新年的喜庆气息扑面而来。
腊月三十,除夕。午饭后,全家一起回老家,这次主要是请先人。春耕夏播秋收,村民们一年的劳碌,到了春节,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天的休息时间。人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苦役之中,所谓年俗,就是给普通人一个休息和娱乐的机会,让人们在劳碌之余,能够把身体和心灵交还自己,交还给和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的精神世界。家里煮了肉,蒸了馍,贴上了对联,挂好了灯笼,要欢天喜地的过年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够忘记同样在这片土地上洒下汗水,在这个院落里出出进进的先辈呢?先人,就是家里亡去的老人,没有先人,就没有后人,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一辈辈先人种下的因缘。
午饭后,扫了院落和大门口,因为昨天贴好了对联,今天的准备工作就快多了。爷爷取了冥币和香烛,我拿着冥币,你攥着香烛,爷爷、我和妈妈、还有你一起到坟上请先人。整个村子里的先人都埋在一个坟地,占地几十亩,荒草丛生,隐约间可以看见一座座坟堆,还有黑漆漆的墓碑。平时,这里是最清冷的地方,我们小时候淘气,什么地方都敢去,就是不去坟地。今天,在新年的前一天,这里却热闹起来,阳光之下,人来人往,像个集市,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我们跪在坟前,烧着冥币,嘴里念念有词,告诉先人,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跟着我们回去过年吧。你爷爷点了香烛,在坟前插上三根,又把剩下的三根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带回家,回家后恭恭敬敬的插在祖先的灵位前,说是这样先人就可以跟随着走回家了。
这一天,除了那些已经后继无人的,村子里无论贫富,无论贵贱,即便生活在城市的人,也要回家来请先人,即便屋子再破败,也要在显眼的位置安放好祖先的灵位,有了亲人的相片更好,然后恭恭敬敬的请回先人,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会村里人说是“羞先人”。
你心里也许会有些疑问:贴对联、请先人,这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参加呢?你们不是一样可以完成吗?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在我小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疑问。不过,那时候还是很高兴去做这些事情的,从上高中开始,爸爸就给左邻右舍写对联,红纸黑字,这个假不了,但是自己知道那些写在纸上的字实在难看,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瞧一瞧。但是,村子里能够上高中,上大学的寥寥可数,自己好歹也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给村民们写对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责无旁贷。忙上两三日,最后一天才是写自己家的,写好之后,还要自己贴上去。那时候,过年意味着可以穿新衣、领红包、放鞭炮,还有各种好吃的东西,这些对于一个孩子的诱惑太大。即便是请先人,也是跟随在大人们的后面,蹦蹦跳跳,其实心里明白,请先人回家,就意味着过年开始了,一家子围坐一起,包饺子、看电视,等待着父母们发压岁钱,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幸福。
现在,才慢慢知道这些年俗看起来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似乎荒诞不经,也正是现在才知道,正是这些民俗把人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民族的传统,贴对联、请先人、放鞭炮、压岁钱、祝福语,通过这些琐碎的年俗,让一代代人继承了祖先遗留的传统,守护着一个个家庭的根本。远在他乡的游子为什么一定要在过年的时候回到家乡,不仅仅是因为家乡有亲人,还因为有魂牵梦绕的乡情。
无论你身在哪里,根都在家乡。你已经十八岁了,让你亲历这些事情,就是让你早一些明白:你是有家乡的人,你可以放心的四处去闯荡;你是有家乡的人,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根生长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