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在我们老家,是一个非常隆重的节日,是闺女儿子给逝去的父母上坟烧纸钱的日子。
小时候,每当这天到来,邻居的大娘婶子都会挎一个小包袱,里面包裹着剪好的纸钱,骑上车子回娘家。
外婆在母亲11岁时就过世了,外公一人养大了舅舅母亲他们兄妹五个。每次说起这段历史,母亲总是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只能一边拭泪,一边呜咽。
记得有一年清明,邻居们还像往常一样,端着碗在胡同里吃饺子,大人们依然聊庄稼、聊牛羊、聊家长里短;我们小孩子,则忙着磕鸡蛋,煮熟的鸡蛋拿出来,和小伙伴们比一比谁的鸡蛋硬,评出今年的鸡蛋王……
整个早饭时间,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心情都是欢愉的,无比惬意的。
可是吃过饭,邻居的大娘婶子,只要娘家有逝去的亲人,都会拾掇好东西,带着孩子,骑车回娘家上坟。
热热闹闹的一胡同人眨眼间所剩无几,那个原本拥挤的胡同瞬间变得空荡又冷清。
尽管外婆早就过世,可是我们却没有亲戚可走,因为外婆葬在千里之外的东北地区,和三个舅舅在一起。
那一天,我和弟弟在胡同里的碾盘上坐着,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再看看墙根奔忙不止的蚂蚁,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连呼吸也好像刻意地减缓动静。
忽然,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嚎叫,把我俩惊得一下子从碾盘上站了起来。仔细一听,那哭声竟然从我家的院子里传来。
我顾不得弟弟,撒腿跑进家门,那哭声越来越响亮,原来是母亲。我推开堂屋的门,一眼看见母亲用被子蒙住头,那哭声从被子里清晰地传来。
我吓得大哭,跑到母亲床边,摇晃着她:“娘,你怎么啦?娘,你怎么啦?”任凭我哭喊着问她,她始终不回答一句。
“我咋没娘了?我咋没有亲人呐?我的命咋这么孬啊……”母亲边哭边念叨着这些话,那时候,我虽然听不懂,可我能听出来母亲的心里很苦。
弟弟也跑进了家,看见母亲和我在哭,他也跟着哭了起来。就这样,我们母子三个哭成一团。
那年的清明节,至今历历在目。直到成年以后,我才明白了母亲的苦。
母亲属于远嫁,和娘家相隔千里,在婆家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从没有一个人能帮她说句公道话,更不会有人嘘寒问暖去体恤她。
幸福团圆的日子,无法与亲人团聚,即便祭奠逝去的亲人,自己也无处可去,那压抑、那憋屈、那悲伤,该如何释放呢?也许,除了哭一场,母亲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目睹了母亲的那场大哭,再过这样的节日,我心里总会莫名地紧张不安,总觉得会有一场暴风骤雨降临。
然而,那次以后,母亲再没哭过,看见别人走亲戚,她默默地发呆一会,就回了家。
成年以后,有一年清明,我问母亲这些年不再哭泣,是不是心里不难过了。谁知母亲的回答让我的心更酸楚:“人,命不好,再哭再闹也没用,人得认命。”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我明白,每一年的清明节,都会不停地提醒她悲苦的命运,都会敲打她那颗苦涩半生的心。
清明节,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缅怀祭奠先人的日子,对于我的母亲,却是比黄连还苦的劫。
我可怜的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