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母亲:
我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用“尊敬”这个词来形容您,正如形容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那样。
首先依然很感谢您生下我,给了我一个健全的身体,虽然这份感谢没怎么表示过,虽然这个健全的身体已日趋崩坏。
很抱歉我几乎没有遗传您的一丝长处,您的坚强,您的外向,您的能干,您的好人缘,您的漂亮的脸。
我懦弱,我胆小,我害羞,我不是个男孩,我长得不及奶奶的外孙女们外孙们的十分之一,于是在这个子孙众多关系庞杂的大家庭中,除去学习的我,几乎一无是处。
您总是在外人面前夸我懂事,夸我从不让您操心,您还总是说“别看老二学习不好,以后指不定老二混得比老大好呢”,我知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从自己的母亲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会难过。
然后我越来越懂事了。早早就住校的我从来不抱怨任何事,生病了也只是自己去看病买药打针输液。您总觉得我身体好,觉得我不怎么生病,不像妹妹,动不动就要去医院,总是头疼脑热的,渐渐地我也以为我身体很好,直到高三的时候一个同学路过我的座位说了句:“你怎么老是在吃药?”
我才发现,习惯是种致命的病,它改变了我的认知。
让我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再爱您的,对了,是那次我无聊做测试题,其中一个问题是“你爱你的父亲吗”,我爽快地选了“是”,紧接着下一个问题是“你爱你的母亲吗”,然后我犹豫了,当我发现我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很久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承认我不爱您了,或者说,没想象中那么爱了,没之前那么爱了。
那个时候大概是大三的下半个学期,我正在准备考研。
大三上半个学期结束回家的日子里,我们彼此都过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年。我们一起包饺子,我说我不想考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您揉面团的手腕用力,说“我给你铺好的路你不走,到时候混得不好了别怨我”,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得案板铛铛响,磕得我的心寸寸凉。
我知道您会生气,因为从以前开始,我们之间屈指可数的几次意见相左,总是以我的妥协结束,就像那个高考完的夏天一样。
可当时的我早就连学习这个长处都弄丢了,我的脑子早就记不住东西了,一道题做了十几遍,考试的时候还是不会,一页书看了十几天,还是什么都记不住,我整日惴惴不安,却在和您通电话的时候一如往常那个从不让父母和老师操心的孩子。
就算我已经这个样子了,就算我知道我根本没可能考上研究生,我还是想挣扎一下,就像案板上的鱼,最后再跳一次。
所以那次我没有妥协。
感谢那些不回家的日子,我们不用再面对面。
可想而知,我很快到了要找工作的时候。
跟人合伙开公司的舅舅说:“考教师资格证吧,当老师去,稳定又不累。”
一周休息三天半的姑姑说:“考公务员吧,咱这儿的公务员,一个女孩找个稳定的工作多好,你看你找的都是些什么工作啊。”
您说:“留你学校那边找工作吧,要不去培训班当老师算了,实在不行回来让你姑给你找个班上。”
然后呢?然后到时候找个对象,自己找不到就相亲,总归是要结婚,生孩子,唠着家长里短,给孩子赚学费……
您就这么牢牢地框住了我的人生。
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理所当然:“我是为了你好。”
按部就班的,和你们,和你们的周围人一样,走上人间正途,迈向光明大道。
抱歉母亲,不妥协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于是我逃跑了,逃到离你们千里外的地方,做着漂泊的他乡客。
有些伤口就摆在那,永远都治愈不了,我没办法无视它们,只能靠时间和距离来缓解疼痛。
现如今我挥霍着这由我掌控的日子,我不知道属于我的人生还能有几年。但我感谢您,没来逼我,能让我有这几年。
我想从您那拿走的感情,我只能尽力用钱来还了。
最后还是要说,感谢您生下我,养大我,不过我想我们大概并不适合做母女,如果人有不得不要的来生的话,但愿我们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