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足球街50号的联排别墅最末一栋,一晃已经十年了。因为最末一栋,是犄角旮旯处,所以隔着L型的后院墙我有了北、西北、西、西南、南、东,六个邻居。邻居们大都是两层小楼,房前屋后种满了各种植物花卉,还有澳洲随处可见的金宝树。
除了今年与北边邻居的租客因为种族歧视发生一次不愉快的争吵之外,我和其他五位邻居近年来基本相安无事。随着房价的年年攀升,除了西北边住的老人家不为金钱所动,其他邻居房主换了一波又一波。邻居们把房产当作长熟的韭菜割了一遍又一遍。房产中介引诱房主们卖房的传单还在像雪片一样不停地发。韭菜何时才能割到头?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儿也动了心,搬家工程的巨大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假如有一天房贷付不下去了,再假如中了彩票或者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使得我可以换一个更大的别墅,再假如遇到非常缺钱以致走投无路的窘境,也许我会考虑卖房,否则我就一直在这个犄角旮旯处的两层小楼终老了。
今年年初,我遛狗的时候看到西边的白色小楼挂牌出售。邻居那么多年,我终于从广告牌照片上看见这栋小楼的全貌和内部结构及装饰。很漂亮的厨房和客厅, 里外都是欧式风格,白白净净,清清爽爽,阳光通透,布局合理。由于建在山坡顶的这栋楼地势比我家楼高出整整一层房屋的高度,所以对于我家来说,它具有泰山压顶之势的绝佳风水。后院隔着的一道很高很高的篱笆墙,已经让我不得不仰视,几年前篱笆墙因藤蔓重压而不断向我方倾倒,更让我提心吊胆喘不过气来。
西家和我家之间也有一棵长了50年树龄的金宝树,已经长到20多米高,主干需要两人合抱。它的树根和主树干是长在西家的,但是树枝却大部分延展到我家后院上空。站在我家一楼后院看这棵树,仿佛一棵参天的“老树精”。金宝树又叫红千层,瓶刷子树,是常绿灌木,原产地是澳大利亚,叶子披针型,似罗汉松叶终年不凋谢,四季常青,鸟儿们很喜欢栖息它。
我家的小楼有个奇特的格局,和大多数澳洲的两层别墅不同,厨房和餐厅在二楼。年复一年,老树精为我遮挡了许多夏日的下午火烈的阳光和刺眼的斜阳,让我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不致于汗流浃背,精神涣散。当然它也为我带来了扫不完的树叶,和大风刮起时梭梭的树叶摩擦声。
还有,记得每年三四月份的秋季,有大量的鸟儿栖息在这棵老树精上,喜鹊、乌鸦、黄头白鹦鹉等等,这里是他们临时的家。它们来自南部的塔斯马尼亚岛或者更远的南大洋群岛。在夏季快要来临的时候,鸟儿们会飞回塔州避暑。当鸟儿们在老树精上开Party的时候,叽叽咋咋地很吵,我在屋里和老詹彼此说话都听不见。还记得,五年前我养的两只虎皮鹦鹉被树上的鸟群勾引了去,一去不复返。这让我觉醒,澳洲的鸟儿们是不应该关在笼子里面的,它们在自然界里生活的幸福指数应该更高。毕竟自由带来的愉悦和对幸福的感知是温饱所不能代替的,同类呼唤和招引比非同类的圈养更具有吸引力。宠物的待遇它们誰稀罕呢?
西家邻居终于在一个月内把他的白色小楼卖出去了。我相信他一定卖到了比当初购买价双倍的价格。相敬如宾的老西家房主肯定是欢欢喜喜地搬出老房子的。他去了哪儿呢?他会想念住在这栋楼里的时光吗?他还会记得每天只听得其声不见其人的邻居我吗?
三个月后,新的西家主人搬进了白色小楼。我认为他对这栋白色小楼是喜欢的,但并不是特别满意,尤其是小楼的后院。能出一百二十万的高价拍卖竞得这栋白色小楼不得不说是特别喜欢。但自从搬进这栋楼他就开始不断地改建后院的一切。不仅砍去了后院所有树木,而且推倒所有的篱笆墙重建。当然包括老树精。因为老树精的主干和根在西家小院,所以按照法律规定它不属于我家。我认为新的西家主人希望后院有个更大的活动空间,或者他是一个喜欢开Party搞社交聚会的人,他的后院最好能一次容纳他所有的亲朋好友办一次盛大的圣诞Party;也或者他儿女成群,希望看到儿女们有更大的户外活动空间。
砍树的那天,西家新主人请来了专业的砍树师傅,我估计劳务费的价格也是不菲的,至少需要两千澳元。当专业的柴油锯子响起的时候,附近鸟儿们受到了惊吓,我的心也随之一颤。我不知道接下来我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这棵树的消失而改变。毕竟做饭时抬头仰望它,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当大锯砍掉第一批树枝时,天空突然灰暗下来,刚刚还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好天儿,一阵狂风骤雨眼看就到眼前。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砍树师傅被一阵黑雨淋了个透。好一个老树精!老天爷不让砍啊!不知道民间有什么歪理学说。虽然我不相信迷信,但是当老树精被砍下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掉了地。我是心疼的!鸟儿们明年来了怎么办?它们还能找到那棵熟悉的金宝树吗?老树精,你被砍的时候痛吗?那阵狂风暴雨是你最后的呐喊吗?大自然的恩赐,鸟儿们的依赖,还能回来吗?
老树精走了,日子还要继续,每每在厨房烧煮我的生计时,昔日的活色生香似乎寡淡了不少,还是会时不时习惯性地看看窗外,看看眼前的空旷,恍惚中那壮硕的苍翠葱郁,那热闹的鹊声喳喳,依然在那里,在热切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