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一个怪癖性:非要有“孤独”这一着儿东西来的个的不可。……是的,孤独,闭禁,牢房,放逐,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一篙子事情——而爷就极其喜欢被放逐!放逐是反而得使爷感到自由无牵,一身畅快不绁。”
“爷是自然要去追求那金银财玉,荣华富贵,美女送抱的。爷以是的就是这么一个满是矛盾的人,爷固是自己是明明知道富贵不足趋取,可以打头儿起根本就没有这一个必需地去需要到它,然而爷可就是偏偏硬就是‘硬’是要牠,‘非’要牠不可,。——矛盾!矛盾!——爷这一个人就是一个大大大大而又大的矛盾!爷就是‘矛盾’。”
“爷却倒是觉得‘自由’,在牠没有来之前,觉得‘自由’确实是好,然之‘自由’一经到至了以后,就只觉得其滋味淡得像ㄙㄨˋㄙㄨˋㄅㄞˊㄅㄞˊ一点点儿味道没有的平平冷开水一样的,一点子亦不会觉得个牠,‘自由’,有什么了的个的的‘好’。”
“爷于是 人便即就在围到的这一群人的人前面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逡逡巡巡又逡逡巡巡,而且又有声再又加上有色,另而再又有‘音容,手势,动举’等等等,简直是直活栩栩的就像是一个‘革命家’一样,爷在那一个的个的当刻刻是时阵顿想到,假如然爷要是可真的个是会来上牠了的个‘拳脚’可就,那样的话可就,好了。”
王文兴的《背海的人》创造出一张一直在不停地讲话的嘴,展现出一种孤独的荒谬感。用微观层面的遣词造句给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意识扫过文辞时带来细致的心理感受。同时采用独语体将有个人特性的退伍老兵展现出来,主人公“爷”的独语常常具有多重指涉性,达到意想不到的反讽效果,让读者可以想象出有这样一个不停地讲话人的人的存在,从这些话语里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愉悦感。这也是他通过文字展现出自己的风格,将汉语文字的表达潜能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使读者真正的感受到所谓的“读书”。
他对汉语表达潜能的开发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独语体的使用
“独语”是一种内敛的叙述方式。它的最大特点是封闭性与自我指涉性。独语体不顾及与倾听者的交流,而只注重自己孤寂的内心世界的表达与外化,通过强化自己内心的孤独感与荒凉感,表达出一种个体面对世界的独特生命体验,也实现一种常有幻想色彩的审美追求。鲁迅的《狂人日记》可谓是独语体小说的开端。也正是这种独语体的运用,形成强烈的语言反讽效果,达到语言的多重指涉。
王文兴的《背海的人》以“独语”方式来叙述。文中塑造了一个退伍将军他以自己的自言自语排除他人的干扰,径直逼视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创造出一个与现实对立的、自我心灵升华的世界。通过捕捉自我微妙难以言传的感觉、情绪、心理意识,进行更高、更深层次的哲理思考。选中的四段文字都以“爷”的口吻进行自述,例如:
“爷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一个怪癖性:非要有‘孤独’这一着儿东西来的个的不可。……而爷就极其喜欢被放逐!放逐是反而得使爷感到自由无牵,一身畅快不绁。”
这种倾向于自我深层性格的剖析与论述将“爷”这么个形象展现出来,这就是对“爷”的最好的直接表述。
二、汉语音韵与音乐感的前置性
对文字的高度虔诚让王文兴进行文学创作时坚守音韵优先文字随后的创作方式,他会用画线画文字的声音效果,然后才开始将字写下来,然后再重新斟酌。朗读是读与思的结合、口与心的交汇,既悦耳又悦心,兼具美学品格和力量,蕴含着强大的生命感召力。在别人欣赏他的作品时,王文兴总说,“你把它读出来,读出来就对了。”他在台大中文系开设的小说鉴赏课程也常常是通过和学生一起朗读达到对文本的深度理解,把课堂氛围带入一个崭新的世界。他对朗读效果的重视甚至精确到小说原著中人物的年龄、场合、身份甚至是个人的民族口音。让我们来看一段文字:
“爷于是 人便即就在围到的这一群人的人前面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逡逡巡巡又逡逡巡巡,而且又有声再又加上有色,另而再又有‘音容,手势,动举’等等等,简直是直活栩栩的就像是一个‘革命家’一样,爷在那一个的个的当刻刻是时阵顿想到,假如然爷要是可真的个是会来上牠了的个‘拳脚’可就,那样的话可就,好了。”
首先在这里,王文兴怪异地使用了断续的标点以及空格来调节语调和节奏。尽管读者可以质疑这样的“现代”造成了阅读不适,然而这无疑表明了作者写作的态度:文字的音乐性被置前了。[1]。比如“于是”后面,在此用了一个空格作为停顿,拉长了文章的语气,放慢了节奏。其次,从音调上看几乎是二四调相互交替“2 24 2 42 4424 1 4122 1224 2222 2222 1 1122 4 1122”形成一种音韵上的交错更替巡环往复的舒缓感与音乐感,他在纪录片中以钢琴等三种音乐的配乐对此段文字进行了朗诵,达到了异常和谐的效果。此外,小说中还有相关叠词的多次使用,形成悠远绵长的复沓,他希望读者能读出声来,体会文字的音节和韵律。声音维度的强调,使得王文兴的小说观全然打通:只有在音乐性的形式统领下,小说能呈现它最丰富的多变的自由的心灵图像,以独语体形式形成极佳的对话效果。成功地给人带来独特的审美体验。
王文兴在纪录片《他们在孤岛中写作:背海的人》中讲道:“在这些诗人中,我最打报不平的就是唐代的孟郊,他的词有丰富的韵律感。是史上其他作家无法比拟”,唐代诗人孟郊以“苦吟诗人”著称,他对孟郊的高度评价也恰恰是个人创作时重视音韵的体现。此外,这种对文字音韵的前置性似乎还与台湾文化中对声音的痴迷密不可分。台湾文化总会为台湾著名作家录制了“为台湾文学朗读”的录音,为台湾文学界保留了几代文学家真实而深情的声音文本。[2]这其就包含了王文兴以地方口音朗读《背海的人》。作家的声音质地和口音,一如他们的作品般特色鲜明,交融出台湾文学深情多彩的面貌。
三、汉语语法的妙用
在小说创作方面,他说:“我大概每写一句,都在翻译英文的节奏。先是英文的节奏,然后变成翻译的中文。这个原因是什么?(中略)中文里头,方言没有办法,文言文我赞成,但又不能写文言文,那我另外一个地方就是英文。”③
短句的好处在于几个句子构成短暂的连用,达到递进或升华的效果,更好地表情达意,王文兴的小说重视对短小句子的使用,“我的小说创作很大程度上受到海明威的影响,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都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3]中国作家在创作文学作品时大多受到外国作家的影响,对王文兴影响最大的作家还有19世纪英国作家康拉德。“……是的,孤独,闭禁,牢房,放逐,”这些都是典型的短句。
四、总结——个人创作风格的建立
归根结底,王文兴对汉语潜能的开发源自于个人独特创作风格的建立,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与人生经历密不可分,这似乎与王文兴的“细致”的生活态度与人生哲学密切相关。
在纪录片中,他说,想来想去,人生要做一件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如果没有就会有一个空洞,如果没有就会填补这个空洞。他还说,现在还在创作一本写了六年的小说,我希望能在十年之内完成,万一没有写完也没有关系,这本书希望写到哪算哪。这种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世界中的淡然,那种忘乎所以的全然纯真的状态与将写作视为毕生信仰的认识,最让我受到感动。他用独特文字与强烈的个人风格造就了一堵高墙,只让极少数知音入内寻访[4]。
总之,《背海的人》操作的语言,可以依其所代表的意义轻重放大,话语的口气、强调也可以就间隔推敲、模仿。王文兴从个人独白、感官意象来捕捉小说人物的意识之流,恢恢密密,努力地锤炼,习得一种别人无法跟随、模仿的文字。
综上,独语体是其他三者的文学载体,汉语音韵上的把握又与标点符号以及长短句的使用密不可分,而正是外来语译介又使得短句的使用得以展示,此三者的完美融合造就了王文兴汉语表达的独特风格,在汉语表达潜能的开掘中开拓出新的境界。
参考文献:
[1]《王文兴:从“图画”到“书法”的现代主义写作》
[2]赵凤兰,从朗读中重拾对生命的感动和敬畏[N],中国文化报,2017-04-07(003).
[3]《他们在岛屿写作——背海的人》,目宿媒体,王耿瑜编,行人文化实验室,2011
[4]《他们在岛屿写作——背海的人》,目宿媒体,王耿瑜编,行人文化实验室,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