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
十里秦淮河畔,烟花之地,这里是金陵城的盛都,每当夜幕降临时,灯火勾勒出的两岸楼台轮廓,在水里倒映出了影子,显得更加热闹非凡。偶尔穿梭过的画舫,载着不知谁家的公子,引起了楼台上艺妓们的频频注视。
翠云楼是这众多烟花所中不起眼的一间,说起它最特别的一点,就是每天晚上,头牌都会在戏台上弹起这一曲秦淮景,那吴曲小调常常挠得听的人心痒痒的。
而我在这楼里已经待了数不清的年头了,不知是谁当初无心栽了我。
翠云楼的客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我最喜欢的就是听他们讲着这年代的故事。
起先时,他们都看不起这些烟花女子,“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他们用着一切方式来表达着内心的轻蔑。可我在这里久了,却对这些女子心生同情,在漫长的历史中,妇女的地位往往低下,更别提这些因无可奈何而堕入烟尘的青楼女子。盛世时,她们被视为玩物,尊严被世俗踩在脚下,亡国时,却要求她们要有忧国忧民之心,这到底是过分些。
不过后来,我又听来的人说,原来这些女子还真有大气凛然之人,“秦淮八绝”的故事被来的客人津津乐道。他们敬佩着才女柳如是的豪迈不让须眉,他们歌颂着陈圆圆和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爱情,他们仰慕着顾横波、李香君的才情横溢,他们……
她们的故事每天都在听,我没见过这八位名妓,却时时刻刻渴望见她们一面,想看看是怎么样的女子,竟能冲破封建俗条,在历史舞台抹上如此浓重的色彩。
来这翠云院的的客人,还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到金陵城来参加科举考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他们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能金榜题名。
说来也怪,一水之隔河两岸,在这金粉之地的对面,却有着规模最大的科举考场——江南贡院,中间只横跨着一座文德桥,他们戏称着“君子不过文德桥”,可来得最频却也是他们。
在这里,我见过太多郁郁不得志的考子,他们落榜一次又一次,却一次又一次来赴考,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他们都渴望着,“但愿鱼化龙,青云得路,桂枝高折步蟾宫。”
转眼间,数百年过去了,翠云楼不再叫翠云楼,而我却依然还在这里。
记得有一天,一群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手里拿着步枪,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突然冲了进来,他们见人就杀,鲜血喷淋到我身上,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听到街上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他们像着了魔一样,见人就杀,我想阻止,可是我根本动不了。
有一天晚上,一个小女孩跑了进来,躲到我后面,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充满着恐惧,还有她瑟瑟发抖的身体,那种绝望在过往的岁月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突然门口脚步声响起,进来了几个人,他们从屋里搜到院子里,没有发现小女孩的身影,于是骂骂咧咧离开了。
小女孩终于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她靠在我的身上,泪水划过我的皮肤,那是刺心的凉。这个夜晚,她对我说了好多话。
原来,那些是日本人,他们已经进城屠杀了好几天了,今天在他们到来之前,父母把她先藏在了床底下,她亲眼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惨状,还有母亲被那群人玷污的过程,可她来不及悲伤,就被日本人发现,母亲最后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刺刀下,于是她只能拼命的逃,街上到处是尸体,他们来不及闭上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可是她不觉得害怕,因为身后那群人,比这恐怖上万倍。
夜深了,小女孩慢慢睡着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我想拥抱她一下,却无能为力,于是便静静地伴着她。
直到破晓那一刻,几个日本人冲了进来,这一次,他们发现了她,小女孩想跑已经来不及,我想大喊,我想拼命,却于事无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被糟蹋至死,我第一次恨自己通人性,有了这七情六欲,可满身悲愤却无能为力。
我想,是悲到极致,我不再看得到周边发生的事,我看不到日本人杀人后得意的模样,看不到地上横布的尸体,看不到那被鲜血浸湿的地板。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诅咒,未曾亲眼目睹,永远无法了解我对他们的恨。
在看不见的岁月里,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也不愿再睁开眼看身边的一切,小女孩死前的惨状,我没有勇气再看第二次。
然而,有一天,我发现身体被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抚摸着,像极了那天晚上,小女孩在我身上放着的那双手,我没有眼泪,可此刻却渴望能够用哭来表达我的悸动。
慢慢地,我看到一个小身影在我身上攀爬,她的眼睛充满着天真,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她并不是小女孩。
我看向周围的一切,到处充满生机,没有尸体,没有炮火,没有日本人,来往的人一拨一拨的进出这院子,没有了死亡的恐惧。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场屠杀,至今都是一个痛,在如今的南京城建邺区,有一所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那段往事,不该被淡忘。
对啊,怎么可被遗忘呢?
来南京的人啊,我渴求你们帮我去看看,去看看小女孩是否有在那里。
每一个爱好和平的人啊,你们也去看一看,去看一下那些被魔鬼吓坏了的脸孔,去触摸一下长明火的温度,去感受滴水夺命的恐惧,还有那万人坑的遗址,警世的钟鸣,30万同胞的灵魂啊……
前事不忘
后事之师
金陵城内的故事依然在发生着,而我这一棵活了上千年的树,依然守在我的金陵秦淮边,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继续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