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画观音。
囡囡画观音为了出售。客户们买去送礼。出手也格外大方。一副一万起价。
那天,囡囡画观音时,对着观音说:观音菩萨,陈军有外遇了,我天天画你,你能不能显显灵,让我亲眼看到。
第二天,囡囡走在路上,她老公陈军揽着一个年轻女子迎面向她走来……
她没有打招呼,迎着他们的目光看了一眼,走开了。
这是坐实了她的感觉是真的。
那天,囡囡让陈军陪她去医院拿检查结果。医生说,囡囡确诊乳腺癌,必须马上做手术。
那就做吧。
治疗过程中,吃大把大把的药片。有个大夫说,现实总是这么残酷,你吃这么多药,不过是我们把你们当成试验品。可是,不吃这么多药,你身体也承受不了。
囡囡看着窗外萧条的街景,说了一句:谁人不是谁的试验品呢?
就好比爱情,婚姻,生儿育女。
主治医生和她说:也就还有三年,或者五年。说完以后,医生也笑了,也可能有奇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对不对?
囡囡说:不对。我们要科学。
大家尴尬地在笑。谁的心里不清楚,生命还是要科学来讲话。如果不手术,连三年五年恐怕也争取不到呢?谁敢说,不手术,我可以一直活下去?谁敢说,手术了,我可以一直活下去?
不过为了生命中的那么几个人,不得不去实验而已。三五年,我死了,那实验算是成功了。三五年不到,我死了,那是实验失败了。如果我一直能活下去,那只能说,实验出现了奇迹。不是吗?
主治医生笑着说,没见过你这样思维的病人。好好配合治疗吧。
囡囡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陈军形影不离。囡囡只口不提那天遇到的情景。反而是陈军几次想开口提起,都被他用话题岔开。
做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囡囡戴着帽子,人瘦了一圈。治疗使她的左胳膊上的一段血管都不见了。
囡囡也很疼。可是她笑着对身边的所有人说,奇怪,我真的觉不到疼。
后来,头发又长出来了。全是白头发。
囡囡无奈地对陈军说:我怎么想掩饰我心里各种各样的想法,我以为我做的很成功。没想到让头发出卖了我。
说完,囡囡哭了。那是守着陈军,在病后,她第一次哭。一直哭,一直哭……
哭完之后,她带上自己的证件,包括结婚证,逼着陈军和她去离婚。
陈军不肯,她站在马路上,对陈军说,你不肯可以,那我就随便找一辆车,结果我自己。
陈军被她吓坏,拉住她枯瘦如柴的手,答应了。
领到离婚证那一刻,囡囡对陈军说:很抱歉,不能陪你慢慢变老了。有了离婚证,我想,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因为我们不是夫妻了,就不会要求对方做他不愿意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因为我们不是夫妻了,就都有了各自的自由,谁也不必约束着谁。谁也不必为谁主动去承担什么责任。谁也不必为谁有太多的不甘心。
陈军,你对婚姻有什么看法?陈军不说话。囡囡看着路上被风卷着的秋天的落叶,说:你知道吗?我本以为婚姻是以两个人为单位的存在,有了孩子,婚姻会更饱满。只会越来越好。我没想到,时间会让婚姻浊满锈斑。那不是不爱你了那么简单。也不是不要管我了那么简单。更不是我们离婚了那么简单。像枝丫错交的很多棵树,像打了好多死结的头发。好久以来,我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吃什么?我甚至觉得我生无可恋。真的。我从来不曾完全得到过一件什么东西,或者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却完全得到了一种病。有时候我也祈祷,也希望能活下去。可一细想,有什么意思呢?一眼望到边的风景,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陈军不说话。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囡囡接着说:陈军,很抱歉。我从未完全爱过你。因为我不曾完全得到过什么,也不曾完全付出过什么。有时候我想,何必那么生气呢。你也不是百分百爱着他。可是,哪怕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喜欢,我也是这百分之八十的全部都给了你的。我不会多么努力的去爱恨,感情是我不曾会表白的事情。语言也是我不曾会去组织的事情。你觉得我画画快乐吗?我不快乐。很小的时候,我画了一只小猫,大家都说画的太像了,于是老师和父母让我学画,每画出一份成绩,看到他们欢欣鼓舞,我为了他们高兴画。长大了,为了前途画。结婚了,为了赚钱画。我没有为了自己画过。我觉得好像是我一直在取悦着别人,其实却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去做。我像一棵树一样,住在那个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棵树,没有根,风吹过来,肯定会倒下。
现在,我要倒了。我的枝丫不会交错任何别的枝丫。我倒下,就仅仅是我倒下。
陈军想抱她一下,她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离婚证:不用了,这应该是禁止你抱我的法器吧?
说完,囡囡招手拦一辆出租车,没有说再见。消失在陈军的视线里。
陈军追到医院里。主治医生说,囡囡走了就没有回来过。
……
……
……
陈军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突然想起你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假如爱没有天意,我不会娶到你。”现在,把假如去掉吧。
陈军再拨过去,号码一直无法接通。
一直,一直。
后来号码通了,却并不是囡囡。陈军跟对方急,对方说,我刚实名买的这个号码,真不认识囡囡是谁。
陈军也经常去找囡囡的奶奶。奶奶信观音菩萨。陈军让奶奶求求观音菩萨,让他知道囡囡去了哪里。
奶奶许久都不给他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