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旧物时,意外地翻出来几张旧照,是某年随父长沙一游,于少奇故居前的留影。
那年的父亲大约四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为鼎盛的好时光。嗯,我想说的是,时光往往厚待男人,所有的青春年少发酵到最后,便是妥妥的男人味,真的是极帅的。
有一张照片是在滴水洞所摄,斜坡上一汪泉眼,用龙头引流而出,溅落坡下小潭中。17岁的我顽皮,从左侧攀上龙头边,弯了腰去摸那龙须。同行的李叔叔喜欢拍摄,连忙喊了父亲从右侧攀上去,让他也去触摸龙须。于是,就有了这张合影。
照片自然拍得极好,午时的绝佳光线,父亲的沉稳儒雅,女儿的秀美可爱……嗯,这么自恋好像挺不要脸哈!但那满脸的胶原蛋白真是令现在的我都想要伸手掐一把呢。
拍完照,父亲边叫我当心边借泉水洗手。我哪里听得进去?三下两下蹦下石阶,同小伙伴四下玩去了。就听身后李叔叔哈哈大笑,拿父亲打趣道,这哪里是女儿家?分明一小子嘛!父亲也笑。李叔叔哪里知道父亲的心思?却是一语道破了他的念想。
父亲有几个兄长,他行老幺。几个伯父家儿女双全,唯独父亲养的是女儿,对儿子多少是有些期盼的。那时奶奶思想守旧,总怕父亲无儿养老,太过孤独,每逢初一十五节假日时,少不得翻来覆去地说。
父亲原是不太放在心上的,他对完美没有那么深的追求。直到有一回,他出差至某地,听闻一位法师算命极准,多少人慕名而至,便陪同领导走了这么一趟。由于法师名声在外,收费不菲,父亲又不信这些玄虚,故而四下转悠。时间差不多了,他折回去接领导,那法师望他良久,说了几句奇怪的话,倒是没问他要看面相的钱。
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反复念及那些话,最终决定了再生一个孩子。
那高僧说了啥?我问母亲。
他说,你有个孩子,本是男儿,却生为女子,一身反骨还在,莫要太约束她,早晚她会远走高飞的,这是好事。
父亲因了这几句话动了心思,他既想管束我,又怕误了我的前程,担心往后我走不远、飞不高,又怕我走得太远、飞得太高。这令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况。最终,他还是选择让我自由成长、尽情飞翔。至于陪伴的任务,则落到了家庭新成员妹妹身上了。
父亲说,有没有儿子不重要,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后来,我果真如预言的一样,离父母很远了。念书、结婚,都是在尘埃落定后直接告知他结果,而他也平静地接纳了我的选择。
很多时侯,电话承载着两个家庭之间的联系:我的原生家庭和我自己组建的小家。每次打过去,大半是母亲接电话,小半时候是父亲,我会三句话过后,便问妈呢?他也很默契地说你等着啊,我让她来听电话。我知道,在我和母亲通话时,他会紧紧地坐在边上聚精会神地听,偶尔小声提示母亲遗漏的地方。
唯有一次,他接了电话,三句后明显局促不安,他说你妈现在不在家里,要不你晚上打?然后等着我挂电话。我说好,晚上再打,然后停顿了下,既没挂线,也没说话。他疑惑了,问我怎么了?我想了想,忍住羞涩,说爸,你要升级当外公了。那端安静了几秒,就听他开心得有些发颤的声音一迭连声道好啊好啊……
时光如白驹过隙,挟13年光阴,不曾回首。彼时尚且顽劣的假小子,此时已是为人妻,为人母,残存的一份顽心也隐于浅笑,妥妥的。彼时的父亲沉稳如山,魅力十足,而此时,已是年逾六十头发花白的外公了。
那张合影,应该是我与父亲为数不多的一张,幸而封塑保存,定格了时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