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切,急欲问来人

一个人为寻求他所需要的东西,走遍了全世界,回到家里,找到了。——穆尔


老家的院子里卧着一排上了年头的矮房子,曾先后用作兔棚和猪圈。一楼最东边的屋子里,立着十几口大缸,以前是用来生豆芽菜的。

从有记忆起,家里就在搞养殖,刚开始是养獭兔,院子里搭了一排兔棚,规模还是挺大的。后来兔行不景气,棚子腾出来修葺下开始养猪。再后来,因为行情的原因,不再养猪,圈又被腾空搁置在那了。

在此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什么,却也不曾有推到猪圈的念头。妈说,看到这一排破旧的猪圈就会想起那些年一家人在一起为生活努力的老日子,虽忙碌,一家人的心却在一起,抱得很紧,有盼头,很知足。

不管是獭兔还是小猪,除了常规的饲料,它们都喜欢吃青草。我和弟弟妹妹就会在周末喊上邻居家的小伙伴,拿着蛇皮袋和镰刀去河堤割草。刚去那会,都挺有兴致,看到路边的青草叶跟见了宝贝一样,一窝蜂去抢看谁割的快,割的多。割了小半袋总不忘在河堤玩上一会,在地上画画,冲着河的对岸喊上几嗓子,多是某某是小坏蛋或者自己是大美女大帅哥之类的屁话。割着割着就累了,又怕回去没法向爸妈邀功,就捡几个枯枝夹在草中间,使劲捣鼓袋子,尽量让草蓬松些,鼓鼓一草包的既视感就出来了,屁颠屁颠回家去。

刚养獭兔那会,爸爸白天出去学习养殖知识,晚上和妈妈讨论如何把自家的獭兔给推广出去。那个时候互联网还不是特别流行,爸爸掌握的技术也有限,就用他自己理解的方式来宣传我们家的獭兔,赶集发小册子,在显眼的桥头路口挂大横幅。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爸爸其实已经挺牛掰了,放在现在那就是高大上的营销学大神了啊。

养猪听起来是个粗活,养起来却是粗中带细。

养猪的规模不算小,为了保证一个卫生的环境,爸爸每天傍晚都要出粪。粪尿混合在一起容易流动,爸爸先跳到猪圈里把粪铲到桶里然后再一桶一桶倒在固定在驾车的塑料袋中。就这样装满一车后,拉倒村西头我家的场院里,一般需要两车才能装完。晴天还好,家人帮爸爸在后面推着,不大一会儿也就到了场院。最怕的就是下雨天,路不好,即使我在后面推着,爸爸还是很吃力,来回几趟,肩上满是鲜红的勒痕。

那个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上学住校,很少回家。我很珍惜跟爸爸相处的时间,事实证明我也并没什么力气,但我就想跟在爸爸身后啊,我以为只要陪着爸爸就能在精神上让爸爸开心,爸爸开心了就能减轻身上的辛劳。这么多年,我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画面:还很年轻的父亲拉着沉沉的粪车一步步艰难往前走着,身后是她泪流满面的女儿。

体力上的消耗已经让人精疲力尽,从猪入圈到出圈却并远没有那么简单。爸爸要学习在猪的不同阶段如何防疫,如何给母猪接生,辨别不同的症状代表着什么样的疾病,如何选择和调配优质的猪饲料,如何调解它们的“内讧斗殴”。

人送爸爸“养猪专业户”的美誉,倒也名副其实。

中间,爸妈也做过其他生计,生过一段时间的豆芽菜。简单收拾了一下东屋,生上煤火炉做好保温措施,放上生菜的大缸,白天全家齐上阵,晚上爸妈起来几次给菜浇水保持合适的生长温度。就这样开启了一家人的生计。

妈妈白天守着家照顾缸里茁壮生长的豆芽,爸爸、我和妹妹负责下乡去卖。我和妹妹不过读小学的年纪,个子还不足以骑上自行车,妈妈在家给我称好装袋放在篮子里,瘦小的我推着一辆后座两边挂着豆芽菜的半旧粉红自行车,妹妹则拿喇叭吆喝。

有次快到中午了还剩下几兜没卖完,爸爸可能得带着这些剩下的菜下午继续卖,我就擅自做主推着车子去了一个更远从没去过的村子。后来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骑着车子,后座坐着妹妹,妹妹手里提着空篮,我和妹妹,篮子,自行车,神采飞扬朝家奔去了。

长大后一直惊讶于我们当时的吃苦耐劳和不怕别人眼光的勇气,那么小怎么就那么懂事。

中午卖完菜回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妈妈数一张张豆芽菜换来的碎零钱,十块的放一起,五块的放一起,一块的放一起,其他零零星星的放一起,然后再排列组合般查够一百块用皮筋捆起来。 “妈,今天卖了一百多呢!”“最后还是给你们姊妹几个花了,我和你爸还得拼了命干啊!”

终于,在一个年关,爸爸开着四轮带着弟弟,我跟妈妈和妹妹骑着三轮车,兵分两路,带上满满的豆芽菜,奔向千家万户。我们跑遍了周边村庄 ,菜也终能在傍晚时分卖空。那些天,大汗淋漓的我们比过年都要开心。

家里有了更多的积蓄,豆芽菜的规模也扩大了,又添了几个生菜的大缸,日子越发红火。妈妈也更有底气,从不带跟我们打招呼的,隔三差五给乡亲们送去豆芽菜,俨然一个霸道女主。

后来的日子里,爸妈一如既往地为家奔波操劳,我和弟弟妹妹也都按部就班如爸妈期望的那样读完大学毕业工作。此时的我坐在干净温暖的办公室里敲下这些文字,几度落泪,倒不是感慨自己有几多辛酸和委屈,而是感触于我们一家人的相亲相爱相扶相持。而这种感动就如一件神奇的兵器陪伴我在四处流浪的日子里单枪匹马披荆斩棘。

人固然无法把那些远逝的时光和旧知捕了回来,更无法抵抗一个经济时代浪潮的变化,不愿就此沦陷,但是那些被物质沙漠荒芜过的物什、旧知、情怀、亲情都自会有其疏浚的秘道,暗自转换成心底最终的暖,这就是家赋予我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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