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两点，好久了，温焓还是睡不着。卧室窗开着，隔着纱窗摸到的空气都清爽。那阵子的疾风骤雨已经过去了，此刻只剩淅沥的雨滴打在形成在参差不齐的地面上的小水涡的声音，一整天的闷热终于可以在这寂静无人的时刻尽情释放了。

想到明早没办法跑步，温焓也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熬着夜。她没有心情不好啊，总之是莫名有点烦躁想喝酒。身体比嘴巴诚实大概也是这种道理。

温焓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红酒，“砰”地一声，空气撞击木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她顺势盘坐到碗柜台上，伴着窗外雨点的声音，一股冰冷却又微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她突然记起原来自己还没吃晚饭。胃里热辣的感觉让温焓觉得很奇妙，身体被掏空的时候意识就会格外清晰。

她就是觉得翻译和建筑师配起来是天生一对。后来那本书里的翻译和建筑师没有在一起，而她也就再也没给艾日讲过那个结局。可是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到结局。彼此都不再去提，也是在期待着一个不同的结局吧。

温焓点开手机，微弱的亮光在深黑的夜里有些刺眼，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算起来艾日去中国也有三天了，他说在去找她之前他想自己先静一静。温焓说好，想明白了就告诉我，不管是怎样的一种结局。

不管是怎样一种结局。

所以说，会是怎样一种结局啊。

2

温焓正百无聊赖看着舞台上大家忙来忙去布景的时候，这种能闲下来远远观望一下的时刻真是少之又少，李思嘉打来了电话。这是个有点风风火火但在某些方面又竟有些温柔的姑娘，脑子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上上下下地不停折腾，在学校里一周有五天找不见她的身影成绩却又出奇地好，一路拿着奖学金到了今天。现在她马上就要出国深造了却还是不闲着，跟人一起搞了个专为在北京的外国人服务的俱乐部并且干得不亦乐乎，整天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温焓每天光看她各种社交媒体宣传也是头够大的了。

“温焓”，一接起电话，李思嘉那有些许尖锐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你这两天怎么样啊，有没有很忙？”

“还好吧。”温焓有点心虚，又有点期待，不知道这次这个机灵的姑娘脑子里又转着什么鬼点子。

”我这边有一个意大利的建筑师来中国，他想找个陪同翻译去国博的那个威尼斯画展，你有时间吗？”

“什么时候啊？”

“大概这周末吧，反正那时候你也不用去实习。是不用吧？”思嘉知道温焓现在的这个实习惨绝人寰，所有人整天都像个陀螺似的都高速运转，连实习生也不例外。

“好啊，正好最近都没什么社交活动。不过，有酬劳吗？”温焓狡黠地问道。其实温焓倒不是真的介意有没有酬劳，赶着这个机会认识个新朋友总是件好事，不过周末赚个外快也合温焓的意，不然花这么多钱学语言不往回赚点儿那多亏啊。

“啊对。一天100欧，然后这个意大利人有车，你要是去的话他会来接你，然后你们也会一起吃午饭。至于晚饭嘛，”李思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嘿嘿，看你们俩咯。”

“他不是刚来中国吗？怎么还能开车。”

“好像是之前在北京待过几年，就考了个驾照，之后就回意大利了，不过驾照还是有效的。”

“好啊，听起来不错，我可以去！”

“那好啊，我跟他说一声，然后一会儿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咯？”

“嗯！”

温焓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她只是有些期待生活里又要有新面孔出现了，而对于这张新面孔将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可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3

早上七点不到，温焓就开始朦朦胧胧有意识，学生时代为了赶早课而形成的生物钟似乎是在她体内扎了根，再加上她本身有点儿精神衰弱，蚊子撞在玻璃上的声音都能让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所以她总是睡不好的时候多一些。温焓翻了个身，看着偌大的双人床另一半空荡荡的，心里像是一阵一阵地被抽空。阳光透过床帘悄悄爬到地板上，温焓听着窗外鸟鸣啾啾，仿佛已经能够呼吸到夏日清晨里清香新鲜的空气了。今天一定又是个明媚的日子，艾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中国这时候下午一点半吧，他应该刚吃完午饭不久，会在干嘛呢？温焓忐忑地猜测着。

是的，她告诉艾日做个选择。

要么选她，要么选他妻子。

她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艾日对自己的爱，尽管他从来没有对她承诺过什么。她知道他那个人再小心翼翼不过了，做不到的事，有变数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给出一句话。她以为艾日为她离婚，两个人重新组建个家庭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她觉得自己有耐心去等，她心里知道，陪艾日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是她。温焓还是年轻了一点，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20岁出头，正是为爱奋不顾身的年纪，惊天动地也好，刻骨铭心也罢，总之爱了就要天昏地暗，一路到底不放手。

只是现在她开始不安了，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探究过艾日的内心。艾日也从来没对她吐露过，在他心里，妻子和她，哪个更重要一些。她不知道艾日对于妻子的爱，是一种怎样的爱，她只记得艾日对她说过，他和妻子之间的思想契合度并不是那么高。她还知道，她和艾日是灵魂伴侣，两个人灵肉合一，那么自然，那么和谐。而现在三天过去了，艾日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温焓觉得有些事情开始有些变化了。以前艾日凌晨两点结束工作，也会先打个电话给她让她放心。因为艾日知道，温焓的确会傻到一直熬着夜等他回家。可现在艾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温焓用尽了一切可能的办法尝试着去联系他，但就是没有任何回复。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很脆弱，你以为时时刻刻都在的人其实很容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焓觉得有点讽刺。

她以前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在恋爱里歇斯底里的姑娘，逼问男友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和你妈你选哪个，现在她竟然也成了这样一种姑娘，逼着艾日在她和他妻子中间作一个选择。可是她能怎样啊，爱一个人到最后的结果不就是想要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完全占有他，想让他属于自己吗？尽管一开始温焓是抱着一种得不到回应的态度来爱他，可是越久她就越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而不再是只满足于当初的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安慰就足够了。她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组建一个家庭，甚至说有个小孩子，想被彼此的家庭接纳，想光明正大地融入他生活的圈子…

4

艾日其实不叫艾日。他的名字是Alessandro，温焓不喜欢这个名字的通常中文译法，毕竟是帝王用过的名字，翻译的时候国人都喜欢选择一些有气势的字眼，译成“亚历山大”。温焓觉得那样他像就是个很遥远的存在，所以她坚持要用“艾日”这两个字来代替她对他的简称---Ale。就像温焓自己的名字一样，一个是太阳，一个是壁炉。一个是冬日午后懒洋洋的光，正拥抱着一只慵懒又优雅躺在路边眯着眼睛看过往行人的猫，一个是大雪纷飞下小木屋里散发着温暖的火焰，温柔环绕吃过晚饭坐在炉边夜话家常的一家人。温焓固执而又认真地像个小孩，艾日也就任由着她那样子。总之是无限宠爱。

5

酒桌上有个男生一直不怀好意地灌温焓酒，温焓说，喝，为什么不喝呢。温焓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艾日这时候一定睡了。温焓鼻子有点酸，又自己灌了自己一杯酒。后来一群人开车去海边兜风。温焓坐在副驾，被风一吹倒有些清醒，或者说，醉得更厉害了。她拨通了艾日的电话，没有回应。她就耐心地，不停地重播，重播… 直到电话那头响起她熟悉的那个温柔的声音：“喂。”

“艾日，不如我们去海边兜风看夜景吧。”

“温焓你又喝多了。”

“嗯。”

“艾日，我好想你。”

“我知道。”

温焓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为什么他永远都能这么冷静地对待她的一切情绪。以前他也这么冷静吗？不是的。她第一次消失的时候，他也为她焦虑过，抓狂过，心碎过，只是这种机会他只给她一次。后来他似乎就在自己周身建立起了一道保护机制，不论温焓再怎么闹，他再也不会满世界去找她了。他似乎知道，最后她会乖乖回来。或者说，不论她回来与否，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温焓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里是长长的沉默。

最后是艾日开了口。

“温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看我明天还要上班，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跟客户开。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 ”

那句对不起哽在温焓喉咙里，最后她只说了句，再见。

6

“所以说，到底用哪个词来翻译 ’ knowledgeable ’ 比较准确啊？”

“‘专家的’，或者是，也可以用‘消息灵通的’。”

“嗯…”

“总之应该是艾日，哈哈哈哈哈哈… ”

温焓翻了个白眼，不明白这个意大利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