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讲的是什么?——人的一点执念。
上一次看港产鬼片,还是十几年前跟同学嘻嘻哈哈《阴阳路》。时间飞逝,罗兰姐还在演鬼片,到了《碟仙碟仙》里与鲍姐、音音姐并称“三大鬼后”。然而,谁能想到温柔贤良慈母挂的鲍姐有今时今日?从这个角度来讲,麦浚龙确实有趣。
但年纪愈大胆子愈小,人到中年是只能嗜甜不可大虐,恐怖片更是敬而远之,所以《僵尸》出街数年,也始终未能鼓起勇气。
直至近日。
做好十分心理建设。
……并没有被吓到。
整个故事建立在钱小豪的虚妄中,建立在他自尽前短短数分钟的幻觉中,建立在他对逝去岁月的沉溺中(幻觉里的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沉溺于过去不可自拔,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点仍然活着的意义感)。而这种沉溺,对于生活于不景气世代,人生处于抛物线后半段的你我,是尤其能够体会一二的。
于是讲回这个虚妄故事里的女主角梅姨。这个生活在公屋,与丈夫相依为命的老妇,每天的日子不过是下楼买点吃的,回家帮邻居缝缝补补,又或者帮邻居带带小孩,虽清贫,却是平静安乐的。冬叔固然满口脏话脾气不好,但对老妻却是极体贴照顾,帮梅姨打胰岛素时,梅姨脸上浮出的满足,和眼中的温柔笑意,一瞬间是会忘记这竟是部鬼片而被深深感动到,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让你明白,这白首相依,是互为空气与水,失去其中任何一方,另一个人都无法沿着原本的轨迹独活。
所以梅姨笃信梦中那句“我过几天就回来找你”,就如同溺水的人要拼命抓住手边稻草,她惊惶地,绝望地,别无选择地在水中挣扎起伏——毕竟她能抓得住的,只有梦中冬叔和阿九的邪术给她的那一点安心罢了。你瞧,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不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反而常常活在执念为自己营造的虚妄里,甚至有一种将虚妄与现实撕烂揉碎成一片混乱的能力。
便藉着这一点安心,没有号啕,梅姨认真地按阿九的嘱咐一样样做来:缝衣服的针缝合了冬叔头上的伤口,切菜的刀砍碎了一只只乌鸦,浴缸里埋着冬叔的尸体……梅姨还是每天上楼下楼如常,帮邻居缝补衣物,给冬叔做饭,摸摸僵尸的衣角闲话冷暖,默默等待七天过去。只是,她不让小白来家里玩了。这个阶段,大概梅姨还是坚定地相信,七天之后,冬叔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梦没有成真。
是到种种异象出现,是到鼓起勇气问阿九那个最后的邪门办法,是到在楼道里看见玩耍的小白,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梅姨才彻底成了魔,虚弱又强大的心魔,控制了全部心智,便有了那段长达四分钟的戏,那段仅靠眼神和表情夺魂摄魄的戏。
从小白说要上厕所开始,缝纫机停了半秒。镜头俯视,老妇牵着小童,慢慢将他引至厕所门口——门半掩,只留半尺。镜头切至特写,惊恐的小白的脸,阴冷的梅姨的脸。梅姨背靠厕所拉门,眼睛仓惶地左右乱飘,对即将发生的可怕事件,似害怕它的到来,又似期待它的到来。门内发出咚的一声,门随之剧烈震动,镜头中梅姨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惊骇、泪水、痛苦,又或者还有几分愧与悔?不,很快,她咬紧牙关,眼睛虽然还含着泪,人却不再动摇。梅姨回到缝纫机前,等待世界安静下来。或许她应该已经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已经明白梦与现实间巨大的谬误,再也没有可以支撑自己的人,也不再有可以笃信的念。
为什么呢?
贪恋的,不过是一点温度。
习惯,多危险。沉溺,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