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第二次踏足殡仪馆。
这个从外公去世的孩童时代起,就让我惧怕的地方,在成为一个ICU医生以后,反而可以坦然的面对了。如果说ICU是生命的最后一站,那么这里,似乎可以说是一个人,最后作为“人”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
这个时刻,此时此刻,铁门关闭的瞬间,才是“人”最后的结束。铁门再次打开时,只剩下骨灰,借以寄托活人的哀思。
就在昨晚,谈话室里,患者家属还在同我进行这样的对话,她说:医生,不好意思,我最后还想问一下,刚刚你说运输尸体是违法的,那么骨灰呢......
原谅我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周末,谈论这样渗人的话题,可是我趴在偌大的玻璃窗外,看着每个灰炉前,穿着丧服挑拣骨灰的人们时,还是很想把脑子里涌现的文字和内心里跳动的情愫记下来,这个时刻,他们或是悲伤或是解脱抑或是哭红的双眼,可曾有人认真的观察过?那被托起的零散的碳化的骨骼碎片里,承载着他或她怎样的一生,可曾有人记录过?界定生死的这道门槛间,穿行着的,到底是彻底的消逝还是往生,可曾有人如我这般,静静的思索过?
今天离开的,是老公的奶奶。
八十六岁的奶奶,在睡梦中逝去了,这在中国的文化里,叫喜丧。
老公因为要跟一台很重要的专家手术,没有来得及赶上最后的告别。下了手术打来电话的时候,今天的仪式已经完结。而我,作为唯一的孙媳妇,第一次从起点开始目睹了舟山的整场葬礼。
昨晚一同值班的我们,就老公到底是应该参加今天的专家手术,还是应该请假参加今早的火化仪式进行了简短的探讨,在我的概念里,最后一面,除非不得已,是一定要见的,而在老公的概念里,这台手术便是那个除不掉的不得已。昨天是我们领证的两周年,婚后发生意见分歧时,我第一次遵从了他的意愿。
作为一个传统的东方女性,我是完全理解国人“死者为大”的思想的,而同样作为一名医生,我同时也理解老公“患者为先”的职业理念,所幸,在公公婆婆的概念里,我们救死扶伤的工作和奶奶同等重要,所以身为医务工作者家属的他们,选择了尊重我们的意愿。
是不孝吗,传统意义上是可以这样讲的,但我觉得不是,至少是不该以此定义孝或不孝,正确或是错误,重要或者不重要,只是说在信奉与信仰之间,我们选择了做我们认为更应该做的事。
奶奶的墓地在老家的山上,三十年前选的址放好的棺材,所以炼烧的方式上选择了骨灰烧好以后还是以躯体的形成保留着,负责我们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小伙子,他一边熟练的包捡着骨骸,一边跟我们讲解每一块骨骼是之前身体上的哪个部分,应该放在棺材里的哪个位置,我很想问问他,在这里工作了多久,经手了多少具这样的形骸,但直至最后离开,也没有问出口。
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爸爸抱着骨灰,姑姑坐在他的身后,一路絮语:妈妈,我们回家了。
这絮语,除了我们听得到,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还有其他生灵听到。
这是我对死的好奇。
从孩童时代因无知而惧怕,到成长到此时,接受了完整的九年义务教育,耳濡目染了来自父辈的传统教育,以及接受了西方医学高等教育的洗礼以后,依旧因为无知,而对于死,从最初的惧怕而演变成了无以明说的好奇,充满了传奇色彩。遗憾我不是苏菲,没有人给我写信,告诉我答案。
中国没有死亡教育,谈到死,死之前或是死以后,便是极晦气的事,或许华华读到今天乱爬的这些文字时便会不高兴,但我想说的是,对于死的好奇,到目前为止,所带给我的领悟是:无妨就带着这好奇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待到死来临的时候,如若死便是万物皆空,那么也不曾枉费了时光虚度了光阴,就此打住,算完满便好;如若那缺少的21g真的是传说中的灵魂,我希望,我们的灵魂在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前,漂浮在空中,可以轻松的回望我们来时的路,走过的风景,遇见的人,哪怕有遗憾,有不舍,有可惜,有不甘,也可以对着陪伴我们这一世的肉体凡胎轻声说:谢谢你,这一生,我们没有蹉跎,终是做完了所有我们认为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