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所知的那么多日本设计师中,佐藤可士和是看起来不那么「日本」、却又将凛冽的武士精神深深印刻到骨子里的一位。
曾经有外国摄影师问他名字「可士和」三个汉字在英语里是什么意思,他说「可」是possible,「和」是peace,可却在「士」字那里卡住了,毕竟samurai(武士)还是个日文罗马音啊!不过这个小插曲却令他灵光一闪,挖掘出自己最本质的文化认同,决定将自己新创立的设计事务所命名为「SAMURAI」。据夫人佐藤悦子的回忆,当时听到这名字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武士事务所?也太土了吧!」
而武士日常修行的环境,也就是他和员工的办公场所长这样:
原研哉曾经这么评价他:
他的设计和我是刚好相反的类型;不过他那股少年般对设计的强烈憧憬、坚定不移却又偏离常轨的感觉,以及不把社会当一回事的那种气概,让人觉得几近于无礼,却又发挥了功能。
从无印良品和优衣库这两个国人现下最熟悉的日本品牌上,其实就可以看到原研哉和佐藤设计风格的缩影。看看优衣库活泼、明快、现代感极强的视觉风格你就知道,相对于无印良品的禅意或者说「性冷淡风」,佐藤可士和设计的优衣库品牌形象虽然也很整洁清爽,却与我们通常理解下的「和风」没有一毛钱关系。原研哉评价里所说的「不把社会当一回事」「几近于无礼,却又发挥了功能」大概就是这种极度吸引眼球的现代感和极度注重效率的武士精神吧。
品牌创始人柳井正说:「衣服是服装的零件。」因此在优衣库的货架上,我们可以看到规矩与有趣并存,却又在视觉上不显突兀。佐藤想要传达的,便是他从柳井先生那里得出的方向「具有美学意识的超合理性」。
佐藤也曾帮SMAP(没错,就是那个由木村拓哉等人组成的、能耍帅能搞笑会主持懂访问的日本偶像天团)做过创意推广,从中可以一窥其吸睛功力。
还有他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设计出的能让孩子自由玩耍的藤幼儿园视觉形象:
再看他帮麒麟极生发泡酒做的广告创意。发泡酒比啤酒麦芽含量低,因而是一种成本更低更廉价的商品。不过与当时市场上其他发泡酒努力模仿啤酒包装设计的做法相反,佐藤的创意策略是,力求在视觉上突出其麦芽度低带来的清爽口感,巧妙地突出特点,避开劣势,迎合年轻人的「酷」文化。
作为一个喜欢迎风一刀斩、瞬间抓住本质的高效武士,想当然地顺推,佐藤可士和怎么都该是一个惜字如金、好像古龙笔下阿飞一样说话节省的独行侠式的高冷人物吧?
那么你又错了,他是一个特别喜欢分享经验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一点点话痨。
随便搜一搜他的名字,你就能看到许多视频访谈和他亲笔所著的文字,感受到他的「好为人师」和「不吝赐教」。
在佐藤铁粉白颜料同学(这是一枚有点像程序猿的设计湿)的推荐下,我也对这个不太日本的日本设计师产生了兴趣,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这样子像盲武士座头市一样,横冲直撞,以自己的意愿仗剑行走于一个相对封闭的日本社会,将一切尴尬的庸常的无处可躲的琐事全都化作了快意恩仇。
由于「佐藤专家」白颜料同学是一个很喜欢把一切知识归纳进他自己方便记忆的视觉体系中的人,因此他是这样梳理他推荐给我的三本书的关系的(呃,想一想他爱佐藤也是因为同是一板一眼的较真派整理癖所以珍稀物种之间特别地惺惺相惜吧~)——
书封上的正面照和他的文字一样,坦诚直白严肃认真,带着股意外的萌感,在自己创设的规则里一板一眼,却又不按社会的常理出牌。
在《超整理术》里,佐藤展示了他极致的「洁癖」和「强迫症」,这一点想必大家从文章开头的工作室照片里就能发现,让喜欢桌子乱乱才有灵感的我一下子觉得在这样的人手下干活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然而这也恰恰是快刀武士平日里的苦行和修炼,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磨刀不误砍柴工」,懒散的孩子总会遭报应;在《创意思考术》里,他表现出一个广告创意人应有的素养,耐心地发掘客户的本质需求,从而捕捉最有功用的创意方案;而在《超沟通术》里,他又告诉我们,能有一个重实质而非形式的领导是多么的好,他和微信的张小龙一样讨厌占用一群人的时间开大会,认为赶任务就像赛车,中途被叫停部署战略的感觉实在太逊了!他也绝对不鼓励长年累月无节制加班,认为以上班时长来考评工作态度会导致大家表面积极实际消极怠工拖延有理——要知道,我那个在日本工作的死党每天八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是常态!在日本那样一个有着变态加班文化、重视繁文缛节的国家,佐藤这样的坚持确实足够特立独行。
他的「快刀」重点在于控制节奏,而不是一朝冲刺人仰马翻。当然罗马也并不是一天建成,作为一个骄傲的创意人,他也曾有过拖延到最后一秒然后眼睛充血疯狂熬夜赶工最后精疲力竭沾沾自喜的愣头青时期:
那时的工作,一直处于一种不断的循环之中——密集起来手忙脚乱,然后像潮水瞬间退去一般恢复平静,之后,又疯狂地熬夜赶工,就好像是短跑比赛。
但是,一项工作改变了这一切。那是为一家大型通信公司设计手机的项目。[……]进度安排是由客户公司的负责人制定的,确实非常出色。以大概每两周一次的频率定期碰头,不急不慢地推进项目进展,没有什么阻碍的环节便稍许加快步伐,避免急躁,最终恰好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圆满完成了这项工作。
这也着实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毫无「压迫感」地完成了一项工作,做了个全程无冲刺的项目。
这种工作经历还从未有过。在此之前,一直是通宵赶工之后才会有「我很能干呢!」的踏实感。因为准备好当晚要通宵赶工而觉得「今天早上慢慢来也没问题!」这样拖延的情况也并不少。那时,我还没有孩子,因此也没觉得这种工作方式有什么不妥。
可是,经历过一次没有压迫感的长期项目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工作方式,感觉好极了。
现在,几乎所有的项目,都是以那个时候积累的「在不急不躁中长期推进工作」的经验为指导思想。因此,在大量工作面前,我们再也不会有「大山压境」的紧迫感。
能这么一本正经分析坦诚自己年轻时候的窘态的人,真的是不多。
反观我们自己的日常,我们真的需要开那么多会、加那么多班、打那么多鸡血、熬那么多夜?为什么我们的努力最后常常成了苦涩的酱油、尴尬的鸡肋、无节制生长的游泳圈?
想尽一切办法,剔除不必要的劳动,使任务变得有条理,让一切在高效率的节奏下顺畅运行,这样的工作态度,与其说是洁癖,不如说是清醒地拒绝被荒废。
毕竟,生活是个试炼场,不作要求、被动地混吃等死也不可能更省劲。
不如,学习一下佐藤,把生活的节奏控制在自己手里。主动,才是最舒服的姿态。
遇到一切不必要的枝节,痛快地斩,别耗着。
自由不是没有约束,而是高度的自我约束之后达成的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