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小舅说要带未来的舅妈来我家,我妈特意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还买了水果瓜子,买了很多菜,就跟过年一样隆重。”
我妈一共姊妹7个,我有两个舅,四个姨。大舅是老大,我妈是老二,最小的一个是小舅。
在那个年代的西南地区,所有的孩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难得了,我小舅还念了大学。外公去世很早,外婆又是小脚女人,所以小舅能顺利完成学业,多亏了大舅和这些姐姐们。
他毕业以后,工作分配在宝鸡,一个国有企业。里面男多女少,加上小舅不善交际,眼光又挑,参加工作多年也没找着合适的对象。这可把姐姐们给操心坏了。
于是每到逢年过节小舅回家探亲,姐姐们就给他安排得满满的让他相亲,小舅不胜其烦,有时还会顶撞几句,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姐姐们就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有一年国庆节,小舅终于同意了别人给介绍的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在我们乡镇府的粮油收购站工作,也算是有个铁饭碗,而且人长得很不错,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很符合姐姐们对未来弟媳妇的期望。
舅舅与这位女孩儿先是见了面,有个初步的接触和了解,俩人感觉蛮合适的,彼此都认为可以往结婚的方向去发展。女孩儿答应小舅先交往看看。之后小舅就回单位去了。
到了冬天,几个姐姐让小舅抽时间回来再跟人家女孩子多相处相处,免得时间长了感情就淡了。这次小舅回来,按照姐姐们的意思,特意带着人女孩儿到每个姐姐家小住两天,算是向女方表明我们的诚意。意思是已经把你当作自家人了,接下来就等你的回应了。
有一天小舅说要带未来的舅妈来我家,我妈特意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还买了水果瓜子,买了很多菜,就跟过年一样隆重。
这天,我妈提早给我洗了个澡,还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嘱咐我晚上陪未来的舅妈睡。说人家第一次到我们家,有个小人儿陪着免得拘束(那时我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我一天都很激动,一是等着见未来的舅妈,看她到底长啥样,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标致,二是期盼着她来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吃好吃的了(那个年代孩子都没有零食,只能指望着爸爸回家探亲给我带点好吃的,要么就是有重要的客人来,可以跟着客人一饱口福,剩下的机会就是过年了)。
那天,我从下午就开始在屋旁的菜园子里翘首企盼这位神秘的女人了(因为菜园子下面就是一条蜿蜒的山路,可以及时发现军情)。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小舅跟那女人的身影儿。心想不会又说话不算数吧?!我岂不是又吃不到好吃的了?
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妈妈说下面山路上来的人貌似像小舅,但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们都好紧张好激动,等再近一点看,果然就是。妈妈撒开脚丫子就往屋里跑,说她去把炉火烧旺一点,让我看着我家土狗,免得它大叫瞎着新舅妈。
等人家走近了,我就大声喊:妈快出来啊,人来了。我妈就赶紧跑出来,跟我一起招呼小舅和这位新舅妈。我妈还特意叮嘱我,要叫人家“姨”,可不能叫舅妈,人家还没过门儿呢,再喜欢也不能叫,免得冒犯人家。
在外面黑乎乎的看不仔细,我只知道这位新舅妈十分和蔼可亲,对小孩子特别好,一点儿都不像其他的大人,那些大人只顾着他们说话,小孩子跟他们打招呼有时都不回应的,可是这位新舅妈还特意牵了我的手,说我真懂事。我心里那个美啊,不由得给这位新舅妈又加了几分。
到屋里坐下以后,我妈打水给他们洗脸(我们那里的风俗,客人到家先要打水给人洗脸,意思是接风洗尘),这位新舅妈也一点儿都不矫情,洗就洗,三下五除二就洗完了。洗完以后,她的皮肤显得越发白亮了,我妈给她拿来雪花膏,她也一点都不嫌弃,直接挖了一坨擦在脸上。
我妈越看越喜欢,感觉我小舅这次真的找对人了。不由得拉起人家的手说,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我真是喜欢你啊,你看你啥都不嫌弃姐。我那新舅妈满脸堆笑着说,大姐,你是他的姐,也就是我的姐,既然是我姐,我还嫌弃姐什么呢?我妈脸都笑烂了,说,你们先坐下喝口水吃点东西,我赶紧去炒菜,饭一会儿就好啊。
吃完饭,大人之间的话题该聊的都聊差不多了,我妈就让我陪新舅妈洗洗,带她去房间睡觉。我记得那天晚上好冷,我脱完衣服钻进被窝还浑身发抖。新舅妈一把搂过我,把我冰凉的腿脚夹在她的双腿间,说帮我好好暖和一下。那一刻,我既紧张又满足,很少有人这么在意我关心我,我好想她真的变成我的舅妈,一直这样疼着我。
我就那样,不敢乱动,紧张又兴奋的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就不见了。我妈说人家早上要上班,很早起来就走了,你以为人家跟你似的,一觉睡到太阳把屁股都晒红了。我问我妈,我啥时候能再见这位新舅妈啊?我妈高兴的说,这新舅妈收了她的红包,应该是同意攀咱们这个亲戚了,所以以后日子长着呢,机会多的是。我也不知道我妈哪里来的底气,那么笃定人家一定会成为我舅妈。
后来,小舅还把新舅妈分别带到其他几个姨家去了。这位新舅妈作为县城里长大的姑娘,一点都不嫌弃我那些小姨家养的猪啊牛啊羊啊鸡啊,反而觉得很喜欢。看到我二姨天气冷了没毛衣穿,还承诺说回去就帮我二姨织一件毛衣。她说的话后来还真兑现了。只是彼时毛衣织成,都是他们分手的时候了。不过新舅妈还是把毛衣交给我小舅,让他务必带给我二姨。说他们两人之间有缘无份,但答应姐姐的事还是要做到的,一码归一码。
同样,这位新舅妈还把我妈给她的红包和礼物交还给了小舅,让她务必带给我妈,让他告诉我妈,大姐我没做成你的弟媳妇是我没福气,大姐人很好,你们挣钱不容易,这亲戚没攀成,东西还请大姐收着。
我小舅还真把退回来的东西拿给我妈了,我妈就骂他一点出息都没有,你自己肯定是哪里表现不好了,让人家把你看傻了(方言看低了的意思),看傻就看傻了吧,你还真傻,人家还你东西你还真要啊,一点心眼都没有,权当交个朋友送点礼物了不行吗?两人分手能把东西往回拿,你的气节去哪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孩子家。反正我妈很生气。对我小舅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在这之后,我妈跟我提起这位曾经的新舅妈,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假舅妈”。
我妈一直对我这位假舅妈念念不忘。说人家长得如何如何好,什么皮肤白里透红,身材圆润,有福相啦,将来肯定旺夫;说人家人品顶呱呱地好啦,你看分手最见人品吧,人家分手了还把毛衣织好送给我二姨,而我小舅直接把我家送的礼物给拿回来了,两者相较立见高下;还说人家怎么怎么有心劲儿啦,就凭人家说的话做的事就能看出我小舅配不上人家……总之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让我小舅这蠢货给弄黄了十分可惜啊。
后来我妈还一直打听这位假舅妈的消息。据说她没几年就嫁给了一位镇上的有钱老男人。而这位老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乡亲们最拥戴的一位老板。
这位老板小时候家里十分穷苦,为了供养他上学,他的母亲给他抱养了一个童养媳。这个媳妇比他大好多,为他上学吃了不少苦。他高中毕业以后就与这位童养媳顺理成章的结了婚,还生养了一儿一女。
这老板头脑相当活泛,先是倒买倒卖各种农作物,时令药材,接着又开了磨坊,鞭炮坊,魔芋加工坊,农忙的时候还倒卖肥料,生意越做越大,需要的工人也越来越多。但是每次不管资金周转再困难,他从来不会拖欠工人的工资,因为他是穷苦出身,所以特别能体恤底层百姓的疾苦。
在群众的心中,他的形象和口碑都是特别棒的。但是他的童养媳老婆却越来越嚣张,每次这位老板不在,她就使劲儿克扣大家的秤,不是说你这东西太潮湿了,就是杂质太多,总之千方百计要找个理由扒点皮下来。久而久之,大家一说起他的童养媳老婆就直摇头。大家都讨厌极了这个一边叼着烟一边刁难人的老女人。
这位老板知道情况以后,时常教育她,但是避开他,她又对群众为虎作伥。时间长了,他就越来越厌弃她,直到有一天他向她提出了离婚。大家知道以后一致叫好,说你不是能得不行吗?你不是尾巴翘上天了吗?你不是拼命拖你男人的后腿,给你男人使劲抹黑吗?这下你男人把你休了吧?简直是大快人心啊,你男人总算帮大家出了一口恶气啊!看你今后还怎么为非作歹?!
虽说不得已与她离了婚,但是他仍不舍得让她受苦,自家建的院子分她一半,每个月也给她足够的生活费,但就是不在一起住,不让她碰生意。之后人们看到她,说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门前抽烟,只是抽烟的姿势比以前老实很多,再也不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又过了一年,这位老板就与我那位假舅妈好上了,他大她十几岁,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彼此吸引。很快他们就排除阻力结婚了。婚后,也生了一儿一女。
我妈再见到我那位假舅妈,人家的孩子都两三岁了。我妈心生感慨地说,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错过了,真是可惜。不过人家现在是真的幸福就好啊。
据说他们婚后一直很幸福,我那位假舅妈也是个善良仁爱之人,对待每一个人都很温和,对待每一笔生意都公平公正,几年历练下来,已经成为这位老板的得力助手了。这回,群众不仅拥戴这位老板,还拥戴这位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