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气氛越来越浓了。巨大的发光广告牌，橱窗里玲琅满目的商品，和常青树上的彩灯一起，将整条街装点得熠熠生辉。我一个人兀自在街上走着，耳畔不时传来欢快的乐声。偶尔也与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而过。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停下来看了下表，快到10点了。

来到这个北方城市不到24小时，刚下飞机，就意识到自己忘带御寒的衣服了。应该是落在林的办公室了。我和林两个月前约定了这次旅行。在这个北方城市，我和林初次相遇。出门的时候本来计划好好的，还特地查看天气预报，据说会有降雪。上次和林一起看雪似乎还是在大学校园。到头来还是变卦了。她不放心一个项目，临时决定亲自跟进。我冲到她办公室征询最后意见，落得不欢而散。我摔门而出，径直奔向机场。

必须买件羽绒服了，感冒可就糟蹋了一次旅行。心里想着，随意走进了一家商场。有些晚了，商场的人大多形色匆匆。我走进一家卖羽绒服的门店，从繁多的衣服中挑了一件，在镜子前试着。

每到逛街的时候，总是会犯难。索性就选一身灰色调的，这样虽然不出彩也不会出错。以前，只有和林一起买衣服，才会多点色彩。然而现在连她也穿得朴实了，总是一身职业装。

“这件看起来有点老气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转身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女孩，正朝着我微笑。她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衣，下面一件天蓝牛仔裤。没怎么化妆，只嘴唇涂着一层淡淡的红，像是春天还未成熟的樱桃，又似一抹夏日的朝霞。乌黑光洁的头发高高隆起，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如同水波托起来的球。有几缕头发调皮地散落在外，恰似荡开的涟漪。一双眼睛里似乎躺着一弯高原的湖泊，澄澈明亮。

“您可以试试这件，您穿着肯定好看。”她指着另外一件颜色偏亮的说道。

“我试试。”说着接过她递来的衣服。

穿上身，看着镜子里那个人，陌生又熟悉。

“就买这件了，谢谢。”我很快接受了她的推荐。

“好的，我帮您装好，这边付款。我们商场快要关门了，您得快点。”她好意提醒道。

我付完钱，快步走了出去。这个商场有些绕，好不容易走到正门，发现已经关了。乱转了一通后，又回到了刚才的店门口。店已经打烊了，女孩正在锁门。

她套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在外面，昏黄的灯光下，像是积了一层雪。

“哎呀，您怎么还在呢！正门现在肯定已经关了。”女孩看见我，有些诧异。

“不瞒你说，丫头，现在你是我的救星了。我迷路了，走不出去了。旁边的店都没人了，还好你在。”我略带调侃地说道。

“好，大叔，你是我今天最后一位顾客，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啦。”

她领着我，穿过几条窄窄的过道，从商场的一个侧门出来。

“任务完成。大叔，现在你安全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我有些好奇。

“骑电动车。吖，糟了……”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匆匆忙忙跑向旁边的停车棚。

我也快步跟了上去，想看看怎么了。

“电动车早晨骑来的时候爆胎了，这下可惨了。”女孩面露难色，看起来有些失落。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天还这么冷。”正好刚刚叫的车也快到了。

“大叔，你不是想占我便宜吧。这么快就想送我回家？嗯？”

“哪里的话，网约车，怎敢占你大小姐的便宜，我也刚来这个城市，好不容易找个可以聊聊天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蹭白不蹭。天天骑车冻得我牙齿都打颤了。我也享受把城里人的待遇。”女孩说着，微笑又浮在脸上。

上了车，起先我和女孩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着。慢慢的，女孩似乎信任了我，说了很多她的家事。得知她叫云，和妈妈一起来这里五年了。老家在海边的一个渔村，她家本来有条渔船。一家三口一直靠出海捕鱼为生。父亲在休渔期偶尔会和别的船夫打牌消遣。后来因为渔获不好，又慢慢养成了酗酒的习惯。每次喝酒后，父亲就会打牌。牌局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她们永远失去了那条渔船。她父亲在一个深夜离开了她们母女，只留下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皱巴巴的五千块钱。此后，杳无音讯。

说着，云的眼睛湿润了，晶莹的泪快要夺眶而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傻丫头。”我安抚着她，望着她的脸，昏暗的车厢中显得有些苍白。没想到她一下子扑倒在我怀里，痛哭起来。我不知再说什么好，就这样任由她的泪水流淌。那一弯湖泊似乎漫溢出来，整个车厢都在水中摇晃。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路口。

我们在这下了车。周围的建筑都显得颓败，冬季寒冷的夜里更是荒芜。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苍黑遒劲的枝干直直的指向天空。

云已经平复了不少。“快看，天上有星星!”云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拉住我。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渺茫的夜空中，确实有几颗零散的星，影影绰绰地闪着。

“星星对着我们眨眼呢！每次看到它们，我都很开心，烦恼就全丢啦。大叔，你喜欢看星星吗？”云扑棱着大眼睛问我，眼里的光芒又回来了。

“喜欢，可是很久没有抬头看了。城市里很少看到，总忙着赶路呢。”

“仔细看还是可以找到的。大叔，你一定是出门都坐车里，抬头就看到车顶板！”

“就你机灵。”我被她逗笑了。

“不早了，快回去吧。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

我目送她雪一般的身影消失在一栋小楼的尽头。

第二天我在附近租了辆车，载着云上班。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成了云的专职司机。她不上班的时候，我带着她在这个城市到处闲逛。游乐场、水族馆、动物园，电影院、KTV、博物馆，我把能想到的城市里好玩的地方都带她逛了个遍。“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我也期待着下雪，这样我们就可以去郊外赏雪了。

“大叔，今晚，你可以骑电动车送我回家吗？”有一天，云开口问道。

“可以啊，但你不怕冷吗？”我有些不解。好久没骑电动车了。

“习惯了。我喜欢吹着风。和爸爸出海的时候，那风才叫大呢。”云若有所思。

昏黄的灯光溶在夜色中，我载着云在斑驳的路面上行驶。车速并不快，风却嘶吼般朝我们涌来。云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在起伏着。路过一个河滨公园时，云叫我停了下来。

“大叔，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河边看星星吧。”

云和我一前一后走在河边的小路上。走到灯光幽暗处，我们抬起头，望着夜空。当看到第一颗星时，她兴奋地指给我看。顺着她指的方向，我凑近了云。她的头发披散下来，黑暗中闪着一点光，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味道，让人怀念起年少时的夏天。

“大叔，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云转向我，眼眸闪亮。

“什么呀，小丫头。”我有点意外。

“我的初吻。虽然我也亲过我家小狗，但那一次不算的。”说完她闭上眼眸。

我一时愣住了。霎那间仿佛跌进了时空的漩涡，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与林相识之前，回到了那个青春懵懂的少年时代。半晌，我从回忆中惊醒。云依然闭着眼眸，细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翻卷着。我抱住她，用手拂过她的长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傻丫头，咱们回去吧。”云不说话，跟在我身后。

元旦快到了。我和云约好在公园庆祝。我特地为她选了一份礼物。那天我去她店里没看到她，便一个人去了公园。等了好久，还没见她身影。打电话也没人接。很晚，她给我回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说她们住的地方要拆了。她妈妈忽然想回老家看看，她放心不下，已经和妈妈一起在回去的火车上了。

挂了电话，我抬头望了望天。东边正闪着一颗星。我终究没有在这个城市看到雪，却遇见了一位雪一般纯净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