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就像一个怨妇,终年孤独的念头从未断绝,从温柔到怨怼,直至如今,让人感到疼。
我曾听闻有个地方,从没有冬天,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冷,有食之不尽的果实和肉脯,有饮之不尽的美酒和琼浆。所有人都只做自己爱的事情,编制美丽的锦缎,谱写动人的诗歌,研究神秘的科学。饿了就摘取树上的果实,渴了就弯腰就饮河中的甜浆,没有剑和戒尺,甚至没有金币和冠冕。
当然,我只是听说。
这么好的地方若没有剑,自是不能长久,当然成了传说。
甜蜜的传说是雨中窗前围坐后的故事,是席间众所周知但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剑的时代,没有剑,便成他人鱼肉。
我曾有一把剑,在月夜中会发出幽幽蓝光,薄如蝉翼,视之若无。剑穗由金色的柔丝编成,练剑时破风的声音尖利而短促。每个人见到后都夸赞不已,告诉我及冠以后,当可凭此与天下英雄争锋。
可是故事若是如此岂非太过俗套?
有谁没听说过深山中的少年练剑十载出山后打败各路豪杰的故事?又有谁不曾幻想敌人温热的血自剑身留下沾满自己双手时的快感?还有那些惊叫着但脸泛兴奋红潮的女人、莫衷一是露出惊惧表情的人们的脸、置在桌上的无人敢喝的冷冽的酒、以及一望无际的荒野和神逸的骏马。
大家都知道,可无人亲眼见过。津津乐道,添油加醋,让故事格外动人。
我也曾有一把剑,当属世上珍宝。我听人说,要到滚滚的红尘中去,去杀人,去掠夺,去证明。
我激动不已,盼有一天,骑马仗剑,从晨光里出发,自某一个夕阳余晖里归来。周游列国却毫发无损,叹息所遇敌手的不堪一击,感叹余生未有对手的寂寞孤独。
可是这样的故事太俗套了。
我的剑在无限的憧憬与等待中变得鲁钝,不知不觉地到了这份境地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但我的剑让时光蒙尘确成现实。
曾经绝艳无双的宝器成了一段废铁,这样的剑,自然不能依着它去闯荡。
持器不慎,很容易有性命之忧。
我于是等,可是年复一年,我的剑再没能像年少时那般锐利,甚至连剑锋都不再逼人。
我听闻,世上已有我这样年纪的人成名,他们在各式各样的地方用各式各种的兵器使各种各样的招式击败了各式各样的对手。于是,骏马任由他们驱使,女人也为他们颠倒,而他们自己则成了这样和那样的传说。
时间让剑鲁钝。人也如此,少年心性中那份败人逞强的心愿逐渐变弱。没有剑,我也失去杀人的权利与理由。
有一天,风冷起来,我才惊觉,原来我的血已然越来越凉。
若没有热的血,人就不再年轻。手指也再不会有力握稳手中剑。
我的故事似乎注定如此。去听别人的故事,看别人的武功,再在心底暗暗觉得,若自己有剑在手,必不输他。就这样终老一生,做未杀一人的绝世杀手。有人相信我,说大致如此,有人嘲笑我,说异想天开。岁月更迭,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曾有技艺,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是否有剑。
然而,时间必定还很长很长。长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些人在等我,等我去击败残忍的敌手,救人于水火。
他们焦灼的期盼我去,就像我焦灼的期盼我自己。这样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强烈,让我深信不疑。
原来,在某一个地方,其实或许真的有一些人等我,等我去击败残忍的敌手,救人于水火。
剑,仍未利,血至如今也只一丝温存,但我曾听说,只要在月圆之夜诚心砺剑,昔日的精灵便会现身,用古老的技艺帮你修复鲁钝的宝剑。
这样的传说真是毫无根据,或许还会令我在此后等待无数个冬夜,但若有人真在等,至少,我的故事就不算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