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从20岁到37岁,17年间,曾给弟弟提奥写过几百封信。梵高去世后,名声鹊起,他留下的每一张画,每一句话都变得的珍贵起来。编者以时间为线索,从这些信件中,挑选出一部分,结集出版。由于信件总是以“亲爱的提奥”开头,这本书就以《亲爱的提奥》为名了。
“他已去世百年,但他的文字依旧鲜活如初。所谓意外,则是信札里那个异质混成的血肉之躯。字里行间始终驻守着一个真实的天才,比人们想象中还要真实和精彩百倍。”这是《纽约时报》对这些信件内容的评价。那么,我们来翻开这本书,看看梵高都写了什么。
中文版全书有480多页,收录了梵高写给提奥的第一封信,到他自杀前写给提奥的最后一封信。信件记录了他完成每一幅重要作品的心路历程,也还原了那些看似荒唐的行为背后,都曾有过怎样的挣扎。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生活的苦恼,艺术的见解,对别的艺术家的看法,与妓女的苟且,或是遭到隔壁咖啡馆老板娘白眼……
我们此时在意的不是他的文笔怎么样,而是他能否真实、流畅、明白地表述自己的想法,是的,他做到了。信是他的交流工具,也是心灵告白的通道。
他对自己的处境有着客观的认识,在信中写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怪异的存在,一个不合群的人——一个在社会里没有地位,比最卑微者更卑微的存在。”不过,他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而是把希望寄托于创作:“好吧。假设一切便是如此罢了。但通过我的画作,我要人们看见我这样一个卑微的肉体里尚住着一个灵魂。"
我们不能以作家的水准来要求一个画家,也不能要求每一封日常交流的信件,都是一篇华丽的散文或是一首优美的长诗。"也许我总是一团糟,但我的心里仍存有平静……在最破败的室内,最污秽的角落,我依旧看见艺术和绘画。而我的思想朝着那方向而去,像无法遏制的冲动。时间流逝,更多的东西被忽视,我便越发清晰地看见了绘画。艺术呼唤不竭的动力,不断工作,永无停歇的洞见。" 当读到这样的文字,我认为梵高不是作家,不是诗人,也胜似他们。
你可以把这本书当着书信集来阅读,当然,它更像是梵高的心灵自传。从1873年,也就是梵高20岁开始,一直到1890年他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整个中青年阶段,他遇到的美好或艰难,命运的每一次转折,他在每个时期的行动轨迹,灵感来源,以及创作心得,基本都在信中有所呈现。可见他对自己的弟弟是多么信任,多么亲密,他简直把提奥当成了另一个自己,至少,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梵高从27岁起,决定投身绘画。他年少时有些绘画基础,早期画风写实,到了1886年,33岁的他,有些迷茫和失望,来到了巴黎,投靠在画廊工作的弟弟提奥。在巴黎,他结识印象派和新印象派画家,也接触到了日本浮世绘的作品,这无异于推开一扇窗,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视野的扩展使他的画风产生了转变。用色越来越大胆、浓郁,色调也越来越明亮。
自从梵高开始迷上绘画,就一直没有去工作赚钱。他人生的最后几年,衣食住行,还有买画材的钱都是提奥提供的。梵高到法国南部乡下安身后,兄弟两每周都会写信交流,有时一周要写多封信,信中经常会提到钱,提奥一笔又一笔小额资助他,梵高一次又一次提到钱快用完了。梵高几乎会把每一幅作品,都邮给弟弟寄存,希望能在他所在的画廊卖个好价钱。那时欧洲的有钱人,对梵高这种粗放的画风和农村及农民的主题不太感兴趣。他还是抱着极大的热情继续创作。
他在十年间,画了864张油画,1037张素描和150张水彩画,生前只卖出过一幅油画,名叫《红色葡萄园》,一位熟人的姐姐可能是出于同情买下了它,给了他400法郎。这幅画创作于他自杀的前一年,是他高产的一年,也是他精神开始出现异常的一年。
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提到这幅画时说:“但凡有可能,我情愿把现在的画留给自己,哪怕只收藏一年,我也确定它们会比现在更值钱。”梵高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太需要钱了。他的创作欲旺盛,也就意味着购买画材需要用去更多的钱,而那时的提奥在经济上也遇到了困难。
命运诡异的地方在于,梵高死后,他的每一幅作品都以天价成交。《加歇医生像》这幅画,最后的拍卖价格为8250万美元。他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天,他的弟弟提奥也没有看到这一天,梵高去世半年后,提奥也去世了。
无疑,梵高是独一无二的,而那个支持他、供养他、一直没有放弃他的提奥,也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没有提奥和他的妻子,就不会有今天我们所熟知的梵高。这本书中的信件,最初就是由提奥的妻子约翰娜整理并交付出版社的。梵高的画越来越有名气,也与约翰娜及梵高的家族鼎力运作有关。
如果高更算是朋友的话,他与这个唯一的朋友曾共度过一段时光,白天一起在户外作画,晚上一起喝酒,两人还互赠了自画像。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欣赏天才的作品是一种享受,而与天才在一起生活却是一场灾难。两位天才型的艺术家,个性都那么突出,互相又不能克制,很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经过几次大吵和一次大打出手之后,高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梵高崩溃了,割掉自己的耳朵。
尽管如此,他还是和高更保持着友谊,从他给提奥的信中来看,梵高对高更没有微辞,他还曾打算去看望高更,彼此之间也保持着通信。高更的来信相当悲观。梵高给提奥的信中,对高更处境的处境感同身受,他写道:“我们全都感到天天都有断炊的可能,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们感到我们的生命是脆弱的,与别的事比起来,这不是一件小事。”
高更离开后,他的情绪越来越低沉,他在给提奥的信中说:“ 我很多天没跟别人说话了,除了点菜和要咖啡,虽然我从一开始就这样,让我不安的是,我居然在这么长时间里,孤独一人。”在村民眼里,这个怪人,已经变成了令人恐惧的疯子,最终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读那个时期的信件时,你不会认为他精神有问题,相反,你觉得他无比的清醒。
补充说一下,《加歇医生像》中的加歇,是为梵高治疗精神疾病的医生,他也喜欢画画,在梵高生命的最后一年,二者来往较为频繁。在梵高看来,他也不太健康。他给提奥的信中说:“我认为我们丝毫不要依赖加歇大夫。首先是因为他的病比我还重,或者说是一样的重。让一个瞎子带领着另一个瞎子,他们俩会不会一同掉进沟里去呢?”
梵高在后期的信件中多次提到自己在精神方面的困扰,如果一个人真的疯了,是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他在信中不太满意自己被临时强制关押,是这么说的:“我最近的一次发病(那时可怕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其他病人的影响。监狱把我整惨了,但是老贝隆一点也不注意这件事,让我跟那些全是不可救药的人一起过单调的生活。”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梵高的头脑并没有错乱,或许,只是他出现了心理问题。如果处理得当是可以矫正的。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你清醒地看到自己堕落下去。当然,梵高不是堕落,他是自虐,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终日不语,终日作画,突然有一天,他决定结束这一切。
1890年7月27日,梵高在一片麦田,用一把左轮手枪瞄准了自己的胸膛,这一枪并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他摇摇晃晃走回住处,等着死亡的降临。活着不容易,连死也这么艰难,他熬到了第二天,见到了前来探望他的弟弟提奥。7月29日午夜,他对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就这样死去”。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这句经过精炼的名言,来自梵高写给提奥的一封信,就以信中的这段话作为结尾:“在我们的心里或许有一把旺火,可是谁也没有拿它来让自己暖和一下:从旁边经过的人只看见烟筒里冒出的一缕青烟,不去理会,现在让我看一看你,应该干什么呢?人们必须守护那把内心的火,要稳着点,耐心地等待着,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大概会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