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春风荡漾,夹杂着远方的沙土肆虐而来,打在脸上却也带着别样温柔,带着花香,铺展花开十里,姹紫嫣红妖艳惹人迷乱。
她却独坐在一株略显颓靡的白玉兰下静默,厚重的白花瓣凌乱一地,只有她听得见,那株花树心跳凋落的干脆,她想起那首她依旧喜欢的诗——《一棵开花的树》,和那个诗里说的“你”。
斗转星移,回到四年前那个春天的青涩,她来到那个陌生的环境,她从外地回到家乡读高中,高一下学期,春寒料峭刚刚过去,三月送暖,她也来了。
没有什么过多的介绍,也不会有什么关注度,毕竟她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不值一提。坐到靠着后门的最后一个位置,太阳一天一百八十度轮回却始终照不到她的位置,不过抬头会看到班主任的阴寒的目光,可惜也看不到她,她几乎贴到后门上,因为她得极力掩饰好她没在学习而是在看诗集的事实,她最喜欢的席慕容的诗,那首——《一棵开花的树》。
思齐明白,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一棵开花的树,静默而又激动地等着传说中的路人,只是没人知道路人会何时出现,会不会停下脚步愿意轻嗅芬芳。
她是来到这里才认识玉兰花的,听说学校当初栽了很多玉兰花树,最后却只活下这一株,又恰好就长在她的教室外面,教室在二楼,透过窗户,美景一览无余。她在雨后的清晨发现,原来春光乍泄了。整个教室最远的对角距离,她看见没有一片绿意的白玉兰,欲开未绽的花苞还坠着春雨的眼泪,清暖的阳光下反射最纯情的光芒,明媚他的脸庞、头发、身形,青涩中嗅到他的魅力。这幅画面温暖了她整个青春,以致多年后的今天,她微笑着回忆过往,模糊了他的名字——于启林,却仍然可以摸到那副画面的轮廓,只是物迁人非,曲未起人已散。
她发现,就是这棵树——白玉兰,那首诗里的开花的树。她仿佛就可以认定这棵树就是从诗里生出来的,还有树下的人,应该就是要等的人吧,她怯怯地问过自己,不止一次。只是,它没有叶,它等待的热情更含蓄一些。
她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喜欢蓝色,海一样幽深的蓝;他怕冷,已是暖春,他还是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他是个吃货,但饮食很不规律,所以胃不好,他体弱多病,所以总是不跑操。他们俩一样,离开父母多年,老资格的留守儿童,心理阴影的面积约等于正无穷。但不一样的是,思齐放大所有的笑点掩藏忧郁的心事,认识的人说她乐观,熟悉的人说她苦闷,但没人说她不好,她永远把自己藏在尘埃里偷窥世界,以人乐为己乐。启林不是这样的,他在别人眼里十分古怪,没人摸得透他的性情,最为人咂舌的是他言行超级不一致,他的人品,不及格。
可总有傻子愿意相信这种不被认可的人,比如韩思齐。
那年春天天气很不稳定,忽冷忽热。愚人节前夕,高中雷打不动的月考成绩公布,没认真上课的下场——韩思齐考的很不怎么样,启林考的不错,一直在乐颠颠儿地和别人比成绩。思齐正伤心郁闷着呢,启林跑到讲台上高呼:“明天我生日啊,给我过生日的,我请客吃饭!”以他的人品,没人理会他,他一再强调:“没骗你们,真的!”
“行了吧,明天愚人节,别装了。”
“我是说真的,我明天真过生日,我请客!”
“愚人节还没到呢,就开启愚人模式了,你够勤快的啊。”
“得了吧,他这种人啊天天过愚人节,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启林仍然很真诚地辩解着,没人相信,思齐却从没怀疑,别人在看耍猴似的看着启林的时候,这个智商归零的傻瓜在考虑该给他买什么礼物,手里惨白的试卷、惨烈的分数居然也变得可爱,无药可救了。
这个愚人节的前夕,下了雨夹雪,湿了单薄的春衣,脏了洁白的板鞋,和着雪泥,她偷偷跑出学校去给他买生日礼物,掏出囊中所有的羞涩拼一个歪歪扭扭的暗恋。
早早地爬起来,把自己塞进自以为不错的衣服里,抱着礼物急匆匆去了教室,思齐早就观察好了,他每天都会早去教室,在还没开的教学楼门口晨读。所以那个愚人节的早上,她也早去了。
春寒料峭,刚刚冒出的嫩叶新枝成了冰冷的琥珀,那抹绿色透着寒意,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桃花被昨夜的雨雪冰封在睡梦里。可在韩思齐的眼里,雨雪再不合时宜,这也是春的天下。她战战兢兢地走向于启林,忘了寒冷中的颤栗,满怀欣喜。
于启林看见了她,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同学,捧着一个礼品盒,他的自信告诉他,那个礼品盒一定是他的,他敢打赌这个家伙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了自己。可他仍然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看着笔记。
“嗨,于启林,生日快乐。”
“呦,韩思齐,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今天不是我生日啊,愚人节啊,你还真信啊!”
“……”她该说什么,不知道,尴尬让她寒彻骨髓。
“哈哈哈,真没想到,真有人信。没关系,礼物我先收下,以后省了再买了。”
“哦,是哈……”礼物他收下了,该高兴?可是她成了愚人。
那天愚人韩思齐冻感冒了,被班主任赦免了跑操,她窃喜,因为于启林也没去跑操,整个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和他。
“你说陈乐雨怎么样?”
“很好啊。”
“嗯,我也觉得很好,长得又漂亮,瘦瘦高高的,为人又好,就是成绩不怎么样,都没考过你。”
“……”韩思齐有点懵,这是夸她?“乐雨的确是近乎完美了,我们都羡慕着她呢。”
“哼,你们是该羡慕人家,看看人家多漂亮,身材多好。”于启林有点嘲讽的意味,“可惜,她成绩不太好。”
他一句话让她羞愧难当,是啊,她胖了些。可后面那句,又让她看见了曙光。
此后两个月,她没好好地完整地吃过一顿饭。每逢放大周回家,家人都说她瘦了好多,两个月减下二十多斤,她为自己的小成功高兴不已,但随之而来的,是医生的警告和药物不离不弃地陪护。
那段时间,眼镜度数升了一百多度,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连三十分钟都坐不下来,她开始没办法弯下腰来洗头发,开始跑不了操。她的虐待遭到健康的红牌警告,医生开了一堆又一堆各种各样的药,前两个月疯狂减下的重量以神速强势回归,而且更比以前胖了。
再后来,高一结束,文理分班。于启林问她:“韩思齐你想学文还是理啊?”
“我想学文科,你呢?”
“你学文科啊,我去陪你吧。”
那个暑假,韩思齐要疯了,他说要去陪她学文科啊,是为了她才去学文科的!她以为这是接受,以为这是真的。
高二开学,她找遍了三个文科班,没看到他。
此时,那个于启林在理科班守着他刚刚交的女朋友,的确,比陈乐雨漂亮,比韩思齐学习好。她又被耍了,在他的世界里,她就是一个永远在愚人节里迷路徘徊的愚人,“愚”乐她,屡试不爽。再也没有交集,她刻意绕开他,没再回复过他一个字,直到高考之后,各奔东西,再没见过面,完全没了踪影。
或许,她该死心了吧,没有再幻想什么,她们说的对,于启林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渣,不值得任何人记挂着。这些她都明白了,可她的心像白玉兰的花瓣一样厚重细腻,风在它身上折下一道永恒的痕迹,赤裸裸的洁白不再完美,哪怕多年以后的现在,思齐已经记不清他的脸,可那道回忆仍然清晰可见。
今年的白玉兰又开了,她不知道母校会是怎样的光景,此处的玉兰很美,足够了,纯洁厚重,沉郁幽芳,零落一地支离破碎。依旧没有叶子,此时的干净利落,有一点杂色都是多余,哪怕它是象征勃勃生机的绿色,在那份洁白下也显得无用。
欣赏并珍惜这没有叶子的玉兰吧,等叶子想开了,花就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