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在她的心里,人只有好人坏人,好人必然样样都是好的,绝不会有什么阴暗龌龊的念头,坏人则必定都是缺德带冒烟,连心肝都是黑的。雪融的感情观也是这样:爱与恨、喜欢与讨厌都是纯粹又全心全意的。只有零或者是一百,她从来不知道还有零和一百中间还有一片灰色地带。雪融的童年与青春期简单得近乎简陋,这种既偏执又不堪一击的价值观竟也支撑着她走过了人生的前十几年。那时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黑白分明的价值观要迎来大修了。
雪融的奶奶在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对这个老人的印象完全来自父母的形容。但是父母很少提及,只说她疾病缠身,有些神志不清,那时家里境况很差,她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全去买了水果。尽管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脑子不清醒,但雪融儿时对早逝的奶奶印象很差,喜欢不起来。等到她又长大了一点,她的妈妈在一次闲聊中又提到这件事,顺口说道:“你奶奶那时把家里那点儿钱都跑去买成了苹果,还去叫醒你起来吃。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苹果。她这一买好啦,那个月不知道怎么过下来的……” 雪融第一次听到奶奶散尽家财买苹果的另一个版本,一时间竟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关怀:神志不清的奶奶还能记得自己喜欢什么,这个自己完全没有记忆的老人一定是很疼自己的吧,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是像那些出现在同学作文里面的奶奶们一样疼爱甚至溺爱孙辈们。
这个认知大半都是雪融自己脑补出来的,但她却这么相信着,直到十一二年后,又一次与妈妈的闲聊,雪融妈妈说,雪融奶奶重男轻女非常严重,雪融出生后连看都没看一眼,直到过百日时才露面,她没有照料过雪融哪怕一天。
雪融感受到了一种撕裂感:一边是脑子不清醒时还记得给自己买苹果的奶奶,一边是仅仅因为自己是女孩儿就不肯看自己一眼的奶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感情上的进退维谷。她该喜欢奶奶吗?她该讨厌奶奶吗?好像无论选择哪边都不那么有底气。她在喜欢和讨厌之间摇摇摆摆,摇摇摆摆,前面也说过,她的价值观非黑即白,喜欢就是纯粹的喜欢,讨厌也只能是纯粹的讨厌。她的价值观并不能的处理这种情况,终于开始缓缓的崩塌重构,雪融也终于发现了一条折中的路:她可以喜欢奶奶,只是不用再那么喜欢,可以讨厌奶奶,也只需不那么讨厌。
这是一条简单到令人发笑的路,对雪融来说却是一种新的可能。重构价值观是个很难的过程,而践行新的观念更是艰难,但雪融乐意为之努力。她开始去探索黑与白之间深深浅浅的灰色,试着去了解零与一百中间无数的可能。雪融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也知道自己将遇到新的问题,比如什么样的灰色是可以接受的,什么样的灰色又是绝对不可以沾染的。雪融相信自己可以分辨这些并坚守自己。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