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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烟会导致肺癌并诱发其他健康问题,这已经是医学界的共识,证据也汗牛充栋。但每个吸烟者都会得肺癌吗?所有戒烟者都解除了患肺癌的风险吗?我想,大部分人不会认为这些推论能够成立。吸烟很大程度上能够增加患、肺癌的风险,但并非绝对。
医学界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个大概率问题,吸烟人群的人比与之相似的非吸烟人群更容易死于肺癌(请注意,这句话控制了其他变量),但不能告诉我们哪些人会死,这种关系就是:概率,它并不适用于所有个体,很简单,因为还有其他变量问题。
可惜的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依旧见到耍流氓式的反驳。比如,“你看我们街上有个老头,吸烟几十年了,每天几包烟,现在80岁了,看上去还很结实”。人们总是试图以一个特例推翻概率关系,却没有意识到反驳的无效。令人沮丧的是,这种反驳屡试不爽,每当个案用来证明趋势、概率无效时,很多人表示赞同,这显示出他们没有把握统计规律的本质。如果人们认为一个特例就可以让一个规律失效,他们一定认为这个规律应该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他们错误理解了概率定律的性质。
或许有人跳出来要说了,你不是说科学要有可证伪性吗?你说得模棱两可的,好像也有点不可证伪,那跟那些伪心理学有什么区别。当然区别很大,科学界(包括医学、心理学)已经通过对比实验、不同方式的实验证明了某一个趋势,且能提供预测,而不可证伪的伪科学(包括伪心理学)无法基于大样本且控制变量推出严谨的结论,或者干脆说,他们只能基于自己的选择性偏见来阐述事实,以简易理论解释领域内一切。科学的概率性推测恰恰是严谨的,而不是耍油头无法用客观因素衡量。所以,这种概率性推测反而给人不可证伪的感觉,而实质上他们之间有本质性区别。
医学、心理学虽然是一门科学,但无法做到纯粹的逻辑形式,比如数学推理与公式,它是完满的,物理世界也可以根据理论做出精准预测,而医学、心理学领域很多时候是个概率性的统计规律,所以我们总是能够遇到用个案来反驳这种趋势或者规律的人,决策心理学恰恰发现,概率推理可能正是人类认知的阿克琉斯之踵。
丹尼尔·卡尼曼就通过研究指出:人们总是倾向喜欢鲜活性的例子,很多人头脑中压根没有概率推算的基本原则。比如,我们经常看新闻报道,看到一组组的数据或者比例性的数字,可能一扫而过,但倘若看到震撼性的新闻图片,仅一张图就会勾起我们的兴趣,尤其是遇到悲惨事故时屡试不爽,我们很容易因为一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力而忽略了大量数字背后更多的惨状,因为它们不能被“看到”。因此,个案总是具备这种鲜活性,它似乎更能“说服”我们。
很显然,偶然性和随机性更能阻碍我们对事物的理解。上面已经提到人们喜欢用偶然性去否定严谨意义上的统计学规律,下面要说明的是偶然性无时无刻不在,然而奇怪的是很多人却试图否认这种偶然性,试图去论证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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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自然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系统性以及可解释的因素与偶然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尤其是人文学科,偶然性更大,世界上许多事情还不能以系统性的因素来完全解释清楚,至少现在还不能。最典型的是金融分析师对股票波动精细的解释,而实际上这种变化只是市场价格的随机波动而已。过去几十年中,如果你购买了标准普尔指数中的所有500种股票,然后放着不管(傻子策略),那么你的回报会比2/3的华尔街股票经纪人为他们的顾客赚得还要多(当然这只是一个旧例)。
那如何看待确实打败傻子策略的经纪人呢?真的很牛逼?有特殊才能?设想这样一个实验:100只猴子,每只猴子手中握有10支飞镖,它们都向一面写有标准普尔500指数的墙上扔飞镖,飞镖扎中的股票就是那年要买的股票。那么一年后它们的业绩如何呢?有多少只猴子能打败标准普尔500指数?大概有一半。你会不会愿意付钱请这一半猴子授权帮你选股?可是有很多人不信?总是以为自己有独特眼光,而且还擅长根据事物发展去“预测”,侥幸遇上一些好运后,以为这是自己的实力。
人们有解释偶然事情的倾向,这一现象在心理学的研究中称为错觉相关。当人们相信两类事件在通常情况下一起发生时,就会认为自己频繁看到同时发生的现象。人们总会将没有关系的事件进行联系起来,在没有规律的地方看到规律。
擅长“阴谋论”思维的人就喜欢发现这种“必然性”,而且喜欢提供事后解释,串联起偶然性事件,于是变成了“必然”。就连德国哲学家叔本华都曾表示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尤其是偶然事件会产生重要的后果时,人们不免想要建构复杂的理论去解释它们。想想看,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偶然呀。误了班车遇上了老同学,取消约谈而丢了工作,互不相识的男女同学约会最终结婚等等。认为这些事情不是巧合而是必然的人会坚持找一些客观原因,但你仔细检验所谓的客观原因,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说宏观的制度性、结构性变革问题,我们可以做大概率推算的话,那么具体到个人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的概率推演很大程度上都是失效的,它太随机了。
比如,“心理历史学”的信奉者就会犯如此错误。一个著名人物生命中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转折,都经由精神分析学的理论在心理历史中诠释。他们解释得太多了,很少承认一个人的一生是由许多偶然因素决定的。这一道理同样适用于“历史决定论”,实际上卡尔·波普尔造就对历史决定论做过系统性的批判,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一下《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如果历史是牵线木偶的话,那么沿着时间向之前追溯,那么这条因果链条必将无限长,直接抵达时空的起点,这中间无数种可能性,却被选择性忽视。如果一切被设定,人的主观能动性又在哪?人的意义又在哪?由于时间链条上的事件是不可重复的,历史事件不可能按照科学原则进行对照实验,只能基于结构性因素、文化因素、环境因素、人的行为因素进行分析,在“必然论者”眼中,每一种因素都被合理化了,被看成是必然的。当然趋势是存在的,趋势并不意味着必然,因为人太复杂,有时趋势又会被偶然因素影响。历史决定论最后只会导向社会达尔文主义,即胜利者书写历史,于是一切变成“必然”。
瞧,人真是种复杂的动物,一方面喜欢用偶然性去否定某些规律,一方面却喜欢强调必然性而忽略偶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