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故事，在中国的文化里有一种说法，叫‘有缘无分’。”我轻轻地讲，然后思考了一下说:“唉……我看雅婷，她可能是要打算终生不嫁了，有时候遇见老同学，一说起她来，大家都说她这辈子被爱情荒废了！你觉得呢？奥，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真心诚意地，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她……过得不快乐吗？”丹尼尔微蹙眉头，关切地问。
“倒不能这么说，更准确地讲，她比我们那帮人都过得更逍遥些。你如果现在遇见她，还是会对她动心的，我保证！”我故意挑下眉，神秘地讲。
“哦？快跟我讲讲，我很想知道她的事。”丹尼尔凑上前看着我的眼睛急切地说。
“第一，她是我们那个班上至今身材完全没走样的唯一一个女生了。可能跟她没有生过孩子有关系吧。”我说。
“我从泰国回到巴塞罗那家里的第一个晚上，由于时差的影响，半夜醒来还隐约看到她在我家厨房里走来走去的背影，那时候她的腰是真的很细啊！”丹尼尔想了一下笑着说。
“现在依然很细，我觉得就和你遇见她的时候一样细，真的。她现在一个人住着一个大公寓，把其中一间房装修成了健身中心，并安装了一套音响系统，她在里面早晚各训练一个小时。这让她的气色和状态都很好。”我继续解释道。
“我能想象得到，她认真做训练的样子，就像考潜证时一样坚持。”丹尼尔轻声说。
“第二，她发展了很多业余爱好。插花是她的日常必须，她插花的作品经常被邀去展览。也曾经跟一洋探讨过中国画艺术，不过她后来还是觉得油画能表达出更锐利的感觉，因此去美术学院上了几年的油画函授课程，她有许多作品，但她从来不卖，只是送人。我45岁生日时她送我的那幅画被一家画廊的老板相中，一定要买，纠缠了我好久。”我一想起那个老板就直想摇头。
“是吗？她画的什么样的作品？有照片吗？”丹尼尔关切地问。
“就是像毕加索那种，其实我看不太懂。我现在手上没有照片。”我随意地讲。
“哦，超现实主义？”丹尼尔接话道，眼神很深。
“对对对，她是这么说的。”我肯定地说。
“你回国后能把她送给你的那幅画拍个照片发给我看吗？”丹尼尔请求道。
“没问题！我先写个备忘，不然怕一回去就忘记了。”我笑着说，一边拿出手机来，做完备忘，又紧接着说：“还不止这些呢！自从她妈妈跟弟弟去了美国（哦对了，她父亲8年前去世了），她就把每年年假的时间分成两份，一份去美国看他们，另一份去广西山村里的一个小学支教，那里好多小朋友都喊她婷妈妈，等到这些孩子小学毕业，如果家里没能力，她还会支持他们之后的学业。她教过的最大的孩子都已经成家了，听她说那个孩子每年都会去北京看望她。”
“婷妈妈！”丹尼尔重复着我的话，温柔地笑了。
“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我们那帮同学里最能挣钱的了。她回国后在一家咨询公司里工作4年之后就跳槽跳到了现在这个公司。严雅婷这个名字在目前国内整个行业内都是有份量的，无论是学术界还是企业界都很敬重她。”我一脸骄傲地讲，好像说的是自己的事一样。
“她这么优秀了！我真为她感到高兴。”丹尼尔由衷地说。
“是啊，从这几个方面来讲，她真的不算过得不快乐！至少我每次见到她，都会被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喜悦的气质给感染到，年轻时候她脸上常常有的那种冷淡感觉早就荡然无存了。”我诚恳地讲着。
“所以，你的那些同学们误会她了！她并不是被迫过上了这样的生活，而是主动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丹尼尔认真地说。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是能强迫她的了。早年，她的妈妈还会对她一直不结婚忧心忡忡，不知道她后来采用了什么法子，老人之后再也没听说过催促过这件事。”停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但是，像她条件那么好的女人，一直不结婚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落寞的感觉，难免同学们会议论她。”
“人们总会对与主流不符的人和事物产生天然的排斥感，这很正常。”丹尼尔总结道，然后问：“难道主流就一定是好的吗？”
“这是个好问题。这些结了婚过上别人眼中正常生活的人，他们的日子就真的会比雅婷过得更有质量吗？也未见得，至少从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出来。好些人四十出头就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我倒不是说长相一定很重要，但至少能从一个人的体型和神态出看出他的生活状态。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不如雅婷。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让你烦恼的事比让她烦恼的事更繁多一些吧！我猜。”丹尼尔随意地讲。
“有道理。结婚前，我只需操心我自己的工作、交际以及偶尔过问一下父母。结婚后，我突然陷入一种在两边父母以及一洋三者之间周旋的境地，有时候甚至还涉及到他的亲戚，而我自己之前的工作和交际问题并没有减少，而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在增多。后来有了孩子，孩子出生的第一年真是焦头烂额啊！”我感慨道。
“相较起来，她的精力就更集中一些。一个人长期地专注于少数事情上会让她看上去很有智慧且没有侵略性。就像我在泰国见过的那些僧侣，他们的脸上有神的光芒，因为他们长期不囿于尘世的烦忧。”丹尼尔总结道。
“照你的话说，雅婷是自己选择了现在有生活，我不反对。但我真的不相信她完全没有憧憬过婚姻生活？”我不死心地又纠回到之前的问题上。
“当然不是，至少她憧憬过和我的婚姻生活。我承认，因为我，她对爱情失望过，但她离开我的时候也没有丝毫表现出对婚姻这个梦想的失望！就算是为了追求她自己想要的独立和自由，也不一定非要放弃婚姻的。我猜，这后来的20多年里，她一定遇见了什么其它的事情。”丹尼尔扶额一下，又抬头说着。
“有可能！看来是我完全被自己的生活纠缠住，对她的关心太皮毛了。”我有一点惭愧地说，停了一下，又无心地说道：“也许，如果你们相遇的时候晚一点，比如她出现在莉莉出现的那个时间，她的人生将会大不一样！”
“我的人生也会大不一样的！如果是那样，我会跟她结婚，肯定会的，而且我也有可能会找到更好的方法来处理我与当时那个老板的矛盾。如果我一直在坚持做那个课题，说不定我到今天已经取得了一个让我满意的科研成果！谁知道呢？人生的际遇与抉择，一切都是都由时机（timing）决定的。”丹尼尔感慨地说。
“在中国有一个古语叫‘天时地利人和’用来表达你现在说的这个意思。”我微微一笑，停顿了一下，又问：“既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需要时机来成全，那么那些时机不对的相遇不就毫无意义了吗？就像你和雅婷？”
“首先，关于我和婷婷的相遇，对于我来说，是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无论我后来又爱上过谁，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不会被替代，我和她一起聊过的话题，和她一起去热带度过的假期，和她一起吃过的中餐，和她一起去看望妈妈，以及我对她写过的那些诗，甚至我为她留过的眼泪都是我的生命为她燃烧过的证明。虽然后来我们分开了，但若没有她，我的人生是会失去一些色彩的。而对于她来说，我不敢妄猜，但我想她至少也是感激的。”丹尼尔真诚地说。
“没错，她认为是你让她成为了一个更勇敢的人，她对此很感激，跟我说过。”我马上安抚他道。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丹尼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接着说：“那你刚才说的毫无意义是指什么呢？你是说没有走到最后就没有意义吗？”
“我是觉得，那么刻骨铭心，却没有善始善终真的让人感到很遗憾！”我坦承道。
“对，如果能从一而终确实是个美好的故事。但这就是人生啊！这个被上帝赐予的生命，不是来这世间执行一系列已经设计好结局的流程的，而是来到这陌生的旅程里，用爱和勇气来摸索这个世界，并且探明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经历成功和失败，喜怒与哀愁，但正是这些切身的感悟才有可能让蒙昧的我们看清真相和自己。与其照着设计好的剧本演戏，还不如在这灿烂的世界里尽情跳舞，专心去体味自己情感的变化。没错，我们常常会因无知而掉进一些痛苦的深渊里，也会因为贪婪而陷入无休止的自我内耗中，但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软弱的人是不配拥有人生的。就像进入热带雨林的冒险家，勇气才是最重要的必须携带物。在这场旅程结束的时候，我们会因为感受过而了解，因为了解而释然，因为释然而无怨无悔。”
“所以，相遇的时候不要从一开始就去计较结局。”我顺着他的话说。
“对，一定要在每次遇见中用尽全力，只有尽力了才会看见最美好的自己。如果刚遇见就计算结果一定会让这段人生被打折扣。”丹尼尔肯定地说。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