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下了第一场雪时,辛子砚见到了沈宋。
山上的冬天比山下更凌冽,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天地间都被雪覆盖,铺天盖地的白色让辛子砚想到医院四处雪白的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有味道浓郁无法消散的消毒水。这些都使她有点小小的不舒服。
以往她喜欢站在南山最高最陡的悬崖处,看远方绵延不尽的山,看黄昏如梦似幻的云,看峭壁下潺潺流过的溪。
可自打下了雪后,她已经三天没有出过门了。
窗外天地间的白仿佛上天发来的讣告。
若不是lucky经不住贪玩跑了出去,辛子砚得到雪消了才肯出门的。
lucky是只刚满一岁的虎斑猫,辛子砚来到这里后,就有人把它送来陪她。
她沿着lucky留下的梅花印追过去,看到它在远处的松树下,正和一个男人嬉闹。
“lucky”她站在原地喊它,声音中带着她独有的清冷,这清冷没喊回lucky,倒是引来另一个人的注视。
四目相对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雪,零零星星的白横在他们中间,看向辛子砚的那双眼中映着这细碎的白,像是夜幕配着发着光的零散的星。
他动作轻柔的把lucky抱起朝她走来,说自己名叫沈宋,是不小心与朋友游玩失散的旅人,寻找他们的路上看到这只猫可爱,就停下来逗逗它。
雪越下越大,辛子砚觉得有些冷,眼前的人身上也落了层白,她抱着猫想了想,邀请他来家里坐,等雪停了再去找同伴。
沈宋就那样跟她回了家。
没成想南山的这场雪下了很久,大雪封山,沈宋被困在了山上,凭着微弱的手机信号,他给曾一同来的朋友打了电话,知道他们早已下山,正准备让搜救队来找他。
“不用来找我,有人收留了我,等雪化了我就会回去”辛子砚听到他说。
沈宋常夸她,说她漂亮又善良,像古希腊爱情神话中的神祇。
他们相处的和谐又愉快,沈宋从没问起为何她孤身一人住在南山,也没问过她为何夜夜从梦中惊醒。
有些事装不知,彼此都会快乐的多。
他们在窗外一片素白时度过了很多好日子。
可窗外不会总是苍茫的白。
初春到来的时候,沈宋要走了,他的朋友说会上山来接他。
他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但辛子砚明白不会了,他们这此生也不会再见了。
沈宋离开的前一天,辛子砚让他和自己去种一棵梅树,他们选了她常去的悬崖边,在那里埋了一棵小小的种子。
她抱着lucky站在二楼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到有车来屋前接沈宋,他回头朝她笑着摆摆手,踏进那辆车离开了南山,也离开了她的生命。
沈宋走后,辛子砚一个人照顾着那棵树,她自小就爱梅,可这南山上没有一棵梅树,本想就这么算了,但沈宋的出现让她对生活竟有了一丝期盼。
可等到梅树要开花的时候,辛子砚又被送进了医院。
她被诊断为精神分裂,每日都有医生为她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再喂她吃五颜六色的药片。
她知道她自己没病,可辛子航说她有病,她就是有病。
辛子航是她的亲哥哥。
父亲死后,遗嘱上说所有的家业都留给她,她始料未及,后辗转得知公布于众的遗嘱竟是假的,真正遗嘱的存在几乎无人知晓。
哥哥却坚信那是真正的遗嘱,父亲留下的所有财产竟都属于她,她还是被失了理智的亲人千方百计送进精神病院,再想尽办法逃出来,她提出要去南山待上一阵,就会同意让出所有股份。
于是她只身一人活在与世隔绝的深山,没想到却撞见了沈宋。
他温柔如初春的风,轻轻拂过她心上。
但辛子砚知道他费尽心思拿走了那份假的遗嘱,还哄骗她签下了股权转让书。
她心知肚明,却不想戳破。
南山早在几年前就悄悄被她买下,划为自己的秘密基地,很久都不接待游客了,这里整座山,终年没有信号,根本打不出一个电话。
而来接他的那辆车,是哥哥名下的。
但既然沈宋那么说了,她也就装作不知。
她抱有一丝丝希望的等待着相遇,却没曾想等来的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可能是辛子航发现他带回来的股权转让书没有用,也可能只想单纯的耗尽她的生命,于是她又被送回了医院。
辛子砚的身子被不知名的药物折磨的越发虚弱,最后的一晚,她梦到了沈宋。
那棵梅树开花了,树下站着笑意盈盈的他,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绿,他眸中是低眉浅笑的她。
在身旁仪器屏幕上的线终于变为直线的同时,她被沈宋轻轻搂到怀里,听到他说我爱你。
辛子砚去世后的第五天,沈宋又来到了南山。
那棵梅树真的开花了,它位于全山最高的悬崖旁,风一吹,花就簌簌地落下,覆盖了山中这漫山遍野的绿。
他带回了遗嘱,也带回了签字后的转让书。
辛子航实现了承诺,给他财富和地位,他却只要了这座山。
沈宋一向决绝,答应的事也从不反悔,却头一次破了例,温柔淡漠的姑娘俘获了他的心,她安安静静的宛如一汪他愿溺死其中的水。
可辛子航驳回了他的请求。
他以错误且没有退路的方式进入她的人生,就只能继续错下去。
沈宋常常坐在这棵树下,想那时铺天盖地的白,想她清冷的声线和那只叫lucky的虎斑猫,他以为他们还会再见,却不知这世上最让人无措的是离别。
这一生后悔的事有很多,答错的题目,没来得及感谢的人,不小心丢掉的东西,无法珍惜的岁月。
他只要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