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遇事不要哭泣,因眼泪会招致厄运。但我只是忍不住。初中时每次看到不理想的成绩,眼泪便一颗接一颗地向外跑,结果长到现在还是这般,稍有些没长进了。我放弃了一切文学创作的幻想,用最简陋、最扭曲的语言诉说着自己的悲伤,抑或是无病呻吟之属,有时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有时又是在找寻着什么,找寻一个从字里行间看到我的人。有一阵子,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家人,其余人皆销声匿迹了,他们成了我唯一的寄托,是我糟糕心情的落脚点。
仍记得那天我们的对话,我哭着嚷道:“你们没有管过我……”
“谁没管你了?”他们也觉得委屈。我明白这种情况非己者难为之,但还是刁难着他们,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依仗着父母亲无条件的爱而撒泼。
好多东西我都写下来了,就在这里,我无数次想着,明明只要看到我写的文章,他们就能发现我的心情、思绪。然而没有一次,他们来看我写的文章。也许是我写的过于烂了吧,味同嚼蜡,惨不忍睹。
什么样的家庭会长出这种小孩呢?我说我们家有问题,他们不以为然,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以为。那天我看到有人同样在网络上发着牢骚,控诉原生家庭的影响,我发现许多相通之处。情绪不稳定的母亲,错位的父亲……可是原本我的父母亲,一个学识渊博、乐观积极,一个文采斐然、热爱生活,为什么聚在一起会成为这般摸样?当然并非一直如此,他们也曾一起骑行在街道上,唱着“yesterday once more”,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仿佛是难得的趣味相投的伴侣。但童年的记忆,它充斥着无数的争吵,我忘记他们为什么吵架,只记得母亲大喊大叫,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充血带泪;父亲无可奈何,表情僵硬,时常夺门而出。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时,我会去拉架,也有可能被关在房间里。一切平静下来后,我会偷偷去看父亲,父亲向我抱怨着母亲的无理取闹,我点头称是,以一个小孩的视角和口吻安慰着他。后来弟弟出现了,他会在吵架时吓得大哭,我抱着他,看着破碎的家庭,腿上忽而一阵温热——他尿裤子了。无数次争吵,无数次提出离婚,平日里却又分外和谐愉快,我游走在这两个极端间,听着身边的小伙伴说羡慕我的家庭。“感觉你们家一直很快乐。”她如是道,我静静望着,好多字词涌来堵在嘴边,到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我被撕扯着,撕扯长大,成为现在这般模样。
我曾暗自发誓,万莫成为母亲那般的人,但那些让我厌恶的毛病,我全然染上了。不要抱怨伴侣,不要情绪不稳定,不要说伤害人的话……我对C全做过。有个姐姐说,不是C的问题,不管我和谁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也许都会是这种境况。对于这样的结论,我生出恐慌来,无尽的恐惧和自卑吞噬着我,像黑夜一般,一层一层包裹在我的皮肤上,直至将我完全淹没。也许人都有一种倾向,希望问题是外界导致的。如网上控诉着原生家庭的人,我们不过是一群没有自理能力,将一切不幸归咎于他人的懦夫和无能者罢了。
每次哭,我其实有在很努力地忍耐,而非任眼泪淌出。第一个跑进我脑海中的想法是,若哭出来,明日眼睛又要肿了,就不好看了。我纠结于太多外在事物,对哈尔说过的那句话,“不美丽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奉为圭臬。我敏感、多疑、悲观、愚笨……可我记得,自己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子,好久好久以前……连我都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只是幻觉罢。
五六年前,我看到母亲因抑郁症而难过,曾想到“如果把这些消极的东西全部转移到我身上就好了,我比母亲有更多能量,可以承受起来”。可是现在,母亲也没有一直很开心啊,我却成了下一个她。我没有在装什么啊,也没有在逃避什么,我真的真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难过,忍不住哭,忍不住消极,忍不住……真的没有人帮帮我吗?我不是因为保研失利才这样子的,我清楚地记得,在保研之前,我便如此了,而正是这样才导致我错失梦校,明明前者是因后者是果,他们却常常将二者颠倒来谈。我不认为自己生病了,也不认为自己在故作矫情,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像是一片叶子被风吹落于我袖间,我刚好行于树下,被动地接住了它,仅此而已。
昨晚我再次向他道歉道:“我不是故意哭的……”他只是望着我,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有一两点光,汇聚在他眸中,但那光不是明亮的,是黑暗生出的光。我胡乱擦着眼泪,距离他两三米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知道如何表达,欲将如麻心绪理清,然未果,只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个奇怪的人。人们对于奇怪的人,多半会先有一种厌恶——以我二十年的经历来看确是如此的。
“我担心你会讨厌我。”我道。虽然他说着不会,但话语更像是一团棉花糖,含进口中,转瞬即逝,没有力度,空留下一丝渐而淡去的甜。
头有些痛,打字就像行走在沼泽中,寸步难行。我被困在里面,周围空无一人,只想沉下去,成为一种安逸的永恒。昨夜中秋,月微圆,白皙的色泽,不见月宫满地的桂花,稍显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