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的人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了,22层的高度,可能下去会粉碎,他这样想着。

围墙一侧,川流不息的车辆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生命力,另一边的小区则在这个工作日里显得尤为安静。很久了,才有人从楼里往外走。“呲啦”一声,鲜活的蔬菜被倒进热油,铲子与铁锅碰撞的声音响起,油烟机轰鸣着开始工作,邻居已经开始做饭。他隐约闻到飘来的菜香味,但这并没有勾起他的食欲,他觉得这会儿家里的母亲应该也围着那口锅忙碌起来了。母亲手脚麻利,总是一边添柴,一边炒菜。热油下锅,拨散收拢,来回几下翻转,菜出锅了。这样想着,他突然想和母亲通电话,但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忙着呢,再等会儿吧。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真是好天气啊。碧空如洗,云也散散地飘着,这样的日子似乎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像往常一样,楼前那颗树下围起一圈人,是那个围棋桌。楼上的一对老夫妻,租下间门面开了小商店,老头在楼下支起了那张桌子。老人们送走儿孙,大概都来这里消磨时间了。他还记得有时候回家经过那里,总是能看到老人们围着棋局指点的样子,也不知是谁执子。小商店的老夫妻人很好,去得多了,有时候也会多说几句话。不过,他家的那条狗和主人正好相反,一条很凶的田园犬。有几次稍晚回家,还没走到店门口,那条狗便急不可耐的彰示存在感。可能是老太太准备遛狗,就给牵了出来。但那狗太凶,路过的行人总被吓一跳。大概是被投诉了吧,后来不管多晚,商店门口都不再有那狗的踪影。

伴随着日落,屋子慢慢暗下来,像是被倾倒的墨水蔓延开来,而他也真正的被黑暗吞噬。他知道要到下午了,一个城市真正开始苏醒的时刻。老人们接回了放学的孩子,工作的人们从一栋栋写字楼里奔出,逃开。很快的,楼道里有了动静,对面那家小孩子兴奋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特别突出,他听见孩子正奶声奶气地向大人说着他们的老师,还说今天吃饭得了小红花,声音渐渐弱下来在开门彻底后消失。陆陆续续的,楼道里传来或快或慢的脚步声,随着锁芯跳动的声音,一扇扇门被打开又合上。不知道那些门后都是怎样一副场景呢,是温暖光亮的等待,还是黑暗装满一室的孤独。是不是那道门,就是分割白天与黑夜的界限。

灯初上,那些在夜色下行走的人竟清晰起来。老人带着孩子慢悠悠地走着,跑步的人迅速将他们甩开。对面的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很像魔方啊,他冒出这样的想法。对楼那家灯火通明,大概是夫妻或情侣,俩人都坐在桌边,应该是准备吃饭了。夜里的人们,正在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他也一样,他在黑暗里细细品味着自己的经历。没有大风大浪,没有巨债压身,也没有不治之症。可是啊,那些细微的不如意却如刺一般卡在喉咙,取不出咽不下,慢慢熬着折磨着你。或者更像是万蚁噬咬,即使挠得皮开肉绽也摆脱不了的痛苦。久治不愈却又死不了的顽疾,毫无意义的努力,屡战屡败的挫折,奔波于医院的焦躁,与亲人不断的争吵,真的太累了。似乎那根黏腻的藤蔓也正在心间生根发芽,不断的缠绕蔓延再又缩紧,将他捆绑,动弹不得。他感觉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胸闷地难以呼吸,鼻子下端像有洋葱的辛辣,终于,他被呛出眼泪。痛苦,真是又痛又苦。他知道自己在窗边等待着,也许就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退后或前进的理由。

身后的屋子笼罩在黑暗中,像是无底的深渊。不要回去了,真的不要回去了,他终于决定了。突然,电话响起,打断了他下一步动作。他竟生出被救赎的欣喜,他迈步走向沙发,还未拿起手机,铃声戛然而止。他弯下腰的动作有些迟缓,真可怜,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握着的手机似有千斤重,低沉的男声又再一次在手中响起,他低头看了眼屏幕,是母亲,闪烁的字符像充满了生命力。他竟不自觉松了口气,母亲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依旧是那几句开场白,可在此时听起来却格外悦耳,老人絮叨着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他还听到父亲在旁边似是催促着母亲问话,想起不久前的争吵,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恶。他用心的听着母亲的叮嘱,时不时应答着,那些唠叨竟也充满了力量,将那些刺软化,将他松绑。他想到了家,还想起院子里那株花。此刻的他像是泡进热水里,化开了痛苦,心也暖和起来。在母亲的再三叮嘱下,他结束了通话。楼下交织的灯光画出道路优美的弧线,远处的霓虹闪烁,映照夜空。这座城市啊,永远繁盛永远生机勃勃。

他推开窗,春日的风夹着暖意涌来,繁星点点,夜色也显得可爱了,原来有时候生活也有这样温柔的模样,他这样想着打开了房间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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