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云: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晋书载:阮籍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闲来无事,在百度搜索后发现得意忘形用作学术词义是指思想精髓不计较表现形式,通用词意为心意得到满足而高兴得失态。羞愧,这么多年竟让将这个成语误会如斯,把它公然刻在耻辱柱上,用作贬低他人和规勉自己的警世恒言。但其实,无论是做学问亦或者为人,得意忘形该是我们追求和向往的至高境界。我总是猜测这个境界藏着塞北春雪、藏着江南桃源,这个境界有着高山流水、有着渔樵唱晚。这个境界我们用尽一生去追求、有迷途、有歧路、期待柳暗花明、盼望曲径通幽,待油灯枯槁,日薄西山,依旧,耿耿于怀,心有不甘。
仿佛和它谈了一场长久的恋爱,做了一场短暂的夫妻,在重重误会和层层隔膜后,渐渐了悟了它的真心和真意,然后便爱上了这个词,久久回味,不能自拔,为过去种种不满,痛彻心扉。
世人本该向往得意忘形,却往往得形忘意。试问,百年之后你我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一副白骨、半具残尸、一抔黄土、众人避之。生前,我们厌弃自我,身后,我们终将被世界厌弃。想来很是可怕,人这一生,最看重莫过于生死,最不可控也是生死。我们终日坚信自己能够创造出无穷尽的社会价值和有意义的生命,可是生命自有其发展规律,何须我们画蛇添足,而这个社会、这片自然、甚至这个宇宙,又何曾把人放在了眼里?人啊,终究是太看重自己,而束缚了自我、限制了格局。我想肆意悠然,像那醉卧竹林的贤者,如那东山采菊的隐士,却发现,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得意忘形人。大家都在尘网中挣扎,自以为抽身,其实依旧是苦苦求索。我轻视生命,但我尊重死亡。我坚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情,当形体消失时,你才能够真正看到你留给后世几多意气。生前的名利不足为道,死后的声名值得每个人惊惧。时间是个反复无常的作家,历史是个惺惺作态的小丑,昨日是,今日非,一方棋子,没有泾渭分明,又何来对错是非?我不在乎活着时的刀剑相催,但我忧虑死去后的口诛笔伐。人生,真正的意义在死后,你能为世界留下的,仅仅是形体破败后的意气风发。忘形得意易,得意忘形难。
人生就是不停攀登的过程,有上自有下,有高自有低,我为七上八下惶惶终日,却忘了“人生如逆旅,我辈是行人”,飘回不定、颠簸起伏才是生命真正的轨迹。人类,生为奇迹,我们被赋予思想、赋予情感、赋予高级认知,但同时也被赘余夜郎自大,赘余欲壑难填,赘余对风险轻视的估计。一将功成万骨枯,凄凄白骨中唯有一二能够守得住意,剩下万千,化为黄沙,奏不出慷慨悲歌,只能沉沦为四散的风烟。意存形散、死得其所;形意俱散,死亦枉然。
有些事物是转瞬即逝,有些事物是风骨长存。前者给了你一时的惊艳,后者给了你细水长流的回味。有人箪食瓢饮心满意足,有人衣冠之家却仍旧贪得无厌。意是精神上的丰盈,形是物质上的充实。总有些时刻,你要忍痛割爱做出选择。很多时候,我们孜孜不倦对形的完善,而忽视了意已经离我们渐行渐远。其实有些时候,越追求越空虚。欲望是填不满的气球,一生都在充斥、膨胀,直到某一天,同你玉石俱焚,才算是划上一个结点。人生,得一时意易,忘一生形难。
形意时而共生时而相悖,轨迹不同,选择有异。终有一日,或许我们能明白:生,得形不知意;死,得意而忘形;故,生亦不可喜;然,死亦不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