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六，林怡东想着昨天杨莎丽说妈妈去了亲戚家晚上也不会回来，特意比约定时间早半个小时来找莎丽，没想到吃了闭门羹，二十分钟后莎丽回来了，看见他流浪汉似的站在门口不觉一愣，随即浮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莎丽说昨晚吃饭回来发现轮胎瘪了，今天一早先把车一点点挪到最近的修理店，补了胎，走的时候怕回来时间来不及，提前穿戴整齐了，正好你也来了，咱们就走吧。
林怡东看莎丽岂止是穿戴整齐了，连眼睫毛都一根一根刷好了，不要说想凑上去抱抱亲亲，就是在一步之外跺一下脚，怕“那脸上的腻子”也要掉下一些。他恨恨地想“这个臭女人小骚货，不怕她没有再求着我的时候。”
莎丽好像看穿她的心思似的，在车上说，女人遇到大事还是容易糊涂，昨天去那个公司面试，就发现同一座楼里里驻着不下十个律所，早知道律师不是那么难找，就不来麻烦老朋友了。歪头看看他。
林怡东冷笑说那些律所做的业务怕不是莎丽母女这些，律师费也动辄数十万，他目视着前方，想到自己昨天曾对这个女人拥有的片刻权利，伸出左手在莎丽大腿上狠狠捏了一下，让她闭嘴。莎丽果然一惊，心里骂了一声，脸红了起来。林怡东得意的笑了，收回左手，两只手相握着按动骨节，发出咔咔声。
黎肖阳的事务所在一幢三层暗红小楼里，闹中取静，他办公室的隔断也打得巧，将一面扇形大窗框在对门的墙上。莎丽第一眼看到这位黎律师不免心生好感，看他穿了件藏蓝色高领羊绒衫，蓝灰色布裤子，灰色的麂皮鞋，衣袖搓在臂弯处，他是周末过来加班，顺便接待他们，周到地问他们屋子里冷不冷，因为周末楼里不给暖风。
他第一眼看到莎丽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林怡东的旧女友姿容这么秀丽，但坐下来寒暄几句后，初见的惊艳就打了折扣。初冬的周六，这个女孩子穿了一件芥末色大衣，脱下来是褐色紧身的毛衫连衣裙，领子在不该结束的地方结束了，代之以透明的一片薄纱。她有双大眼睛，但看人时焦点却奇怪的偏移，仔细看是因为佩戴的美瞳片没有严丝合缝地覆盖住眼球。她虽然未语先笑，但声音轻薄尖利，是公司里常见的那种招摇的女子。
黎律师很认真的听完莎丽的陈述，问了几个问题，表示这个案子不复杂，客户的诉求也很清楚，操作上直接去起诉离婚很容易，但如果以重婚罪起诉，并请求损害赔偿，就需要收集证据。
莎丽问律所是否能派“调查员”去取证，黎肖阳微笑但不失礼貌地说，目前所里没有这样的人员配置，“跟美剧的情节有所出入”。
莎丽也心事重重地笑笑，林怡东在旁边建议可以找私家侦探，他犯难的说，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资源但可以去打听。黎律师说，其实这类取证因为不合法并不会被法庭采纳，但是如果拿到了，可以做辅助证据，林怡东马上说，可以拿着去跟你爸爸商量，迫他协议离婚，好聚好散，省的大家麻烦。黎律师看看莎丽，弯弯嘴说，也有道理。嘱咐她回家再和妈妈商量一下。
两个人从律师那里出来，林怡东的手机已经收了很多短信，问他加班什么时候结束，催他回家带上孩子“去钓鱼台拍银杏叶”。
莎丽心情不算太好，给妈妈简单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发现林怡东还站在那里，不免又客套几句，将肩膀斜过去靠他一下，说了下面的事再联系，就各自走了。
顾影午后去父母家，她父亲在写毛笔字，她凑过去看了看。顾一震这样的老好人，以前的字体也跟他一样，空有架子，没有脾气，练了颜体这些年，却已经很有模样。他正好写完一张，顾影捧着热春饼似的将那张宣纸擎在手里细看，只见字字结构停匀，舒展开阔，父女俩相视一笑。
戴莲屏端着中药过来，看着老伴吃了，药苦，顾一震吸气不已，莲屏先递给他一小杯白水，又剥一颗椰子糖给他，顾影看母亲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套，笑她像在动物园训练海豹，顾莲屏却使着眼色让她借一步说话。
顾影跟她去到隔壁，戴莲屏神秘又心烦地说：“小沙今天跟姥姥生气，跟我说要辞职，午饭后就出去了。”顾影问是怎么回事，“小沙家这两天有事，她女儿撺掇她跟她那个混蛋老公离婚。这咱们得说她那老公确实不像话，已经好几年不回家了，那么你就说清楚，把母女安顿好，财产写好计划，不就得了么。他又不甘心，大概是怕手里没钱了晚年孩子不管他，也怕好处给了这里，那边不情愿，本来就不是多么牢靠的事，竹篮打水一场空，总之现在不同意把房产给孩子。小沙女儿不干了，今天找了律师要去起诉离婚，又打电话给小沙，说还缺一个大侦探，要去跟踪偷拍拿证据。”
顾影皱眉听着，她父亲也跟过来了，一直在旁边话外音：“ 胡闹！”， “ 勾心斗角！”，“想不开！”，“不像样！”，“岂有此理！”，戴莲屏轰调皮小孩儿似的挥手抬下巴让他走：“看电视去！”
顾影问：“姥姥又怎么了？”，戴莲屏说：“ 唉，你别着急，我要一件一件说。她家里的这个事啊，我也是听了好几年了，这才厘清个眉目。小沙开始说这些，你姥姥还听着，说多了就烦了，老太太说的话也让人不爱听。今天小沙女儿来了电话，她就心浮气躁的，老太太嫌她做的饭又硬了，又嫌没把排骨汤炖了，说你下午来了没的吃。小沙就来跟我说，她家里要办这个事，女儿又要花钱找大侦探，她还不如不干了，自己去找她那老公说理去，不让孩子花这个钱受这个气。完了她就拿着小包出去了。“
顾影摇头，问：”姥姥呢？”，戴莲屏说老太太去楼上吴运运家聊天去了。顾影笑，想她姥姥当年也是大学的外语老教师，到现在出门也要在衣服斜襟上插一支钢笔，一座楼里就看得上吴运运的母亲“夏局长”，两位目使颐令的老公主凑在一起说些不知人间疾苦的话，觉得就是她们最聪明，其实是她们运气好，家人哄着她们。
顾影对妈妈说，爸爸身体这样，姥姥也八十岁了，家里无论如何需要个帮手，沙阿姨家里有事，我们也该尽力帮着的。一会儿她回来，我劝劝她，你也让姥姥别那么多讲究。顾莲屏一边点头，一边又说，也不能全怪姥姥，沙阿姨有时候做事也是不动脑子，嘴里漂亮话特多，其实这一屋子人，哪个当年不是机关里的火眼金晴，家里就这么些活儿，哪里干了，哪里没干，谁是浮皮潦草，谁是兢兢业业，心里明镜似的。也不能什么事都先派老人的不是，让老人改。
顾影说：“咱们家的活儿不好干，姥姥这样颐指气使的人，沙阿姨走了，别人来了也干不长，爸爸最近总要去医院，你得替我带好队伍，多安抚沙阿姨。” 戴莲屏哼一声，觉得女儿一席话倒全是教训之意， 不怎么贴心，可又觉得她说得挺对。她遗憾自己和老头儿就没有女儿身上这些刺，受了老太太大半辈子辖制，有苦说不出，老了又被女儿教导着，就算说得对，也不是滋味。
正说着，门一开，沙阿姨回来了，有点尴尬地招呼着顾影。顾影连忙过去挽着她胳膊，说听妈妈说她在找私人侦探，自己有同事当年办离婚雇过，刚才已经发信去她打听，如果靠得住，就让同事给个联系方式，省得i满世界现找。沙玉华一听，觉得倍感舒心，一个劲儿地致谢，又去削了三个梨，让他们一人一个吃了，“等姥姥回来再现给她削”。
杨莎丽拿到私人侦探的电话，想这一天效率很高，办妥好几样事，侦探叫曲真，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化名，倒也满有意思。虽然不早了，她还是一鼓作气地跟曲真取得了联系，约好第二天见面。林怡东也来信说他又联系了几个同学，莎丽看他那边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消息，放在一边不去理睬。
第二天起来，莎丽独自己去见曲真。她昨天受了凉，今天不太舒服，从衣柜里拖出棉服毛衣牛仔裤穿上，她一年到头很少有穿得放松舒适暖和的时候，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像昨天见到的男律师。她
吃了一个止痛片就出门去。
曲真见了莎丽，觉得她眼熟。职业敏感让他觉得是一定有过交集的，但又无论如何不认识，不免在认真听她说事的时候仔细打量她，她脸上脂粉不施，事情说到紧要处还伸出涂了藕荷色蔻丹的指甲狠狠掐着太阳穴，是个皎洁清灵的女子。回到家里，他取出电脑翻阅，证实属下拍过她的照片，来自一位叫王青的女客委托。一系列照片中，她伴随着一个身材矮小，表情张狂的男人，她浓妆艳抹着，比今天看上去好像老着五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