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刚刚过去,冬天早就来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间,早晨,大雾里,我小心地在羊肠小道上开车,匆匆忙忙地出门,现在却只能慢慢来了。
今天要迟到了,我心里想,我该早一点出门的,可是,人们的该和不该总是后知后觉的。
为了将一只鸡收拾好,炖在灶上,为了傍晚的时候,那碗飘着金黄油星的鸡汤,我愿意忽略那些应该。
今年夏天的时候,冬天就来露了脸,此时却突然变色了,还没预备好过冬的人,很容易就被这冬天的萧条引出惆怅来。这样的日子,也许一碗温暖的鸡汤就可以驱赶莫名的愁思,这鸡汤的想法,是由鸡油菇带出来的,集市上的鸡油菇,让我看到了鸡汤带来的笑脸。
周三的市集,卡门的摊上有鸡油菇和黑喇叭菌卖。多么新鲜啊,我买了半公斤野生的蘑菇,从葡萄牙移民过来的卡门,戴着口罩也遮不住她的辛苦,她的身边,有个小姑娘戴着花布口罩,睁着美丽的灰绿色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说点什么抵消自己不劳而获的内疚,
是你的女儿吗?我问卡门,
是啊,是吕贝卡,你知道的,今天是周三,不上学。
卡门这个摊位,春天卖野生熊蒜,夏天卖自家的草莓,秋天就是各种野生蘑菇,核桃和栗子,冬天才卖从葡萄牙运来的橙子和橘子。大部分的时节卡门守摊,有时是她的丈夫,一个高大壮实的法国乡下人。
带我去采蘑菇吧,我很想跟她说,教教我,哪些蘑菇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可是,这样的话到了我嘴里变成了:这些蘑菇哪里采的啊?
在科雷兹的森林里,你看,这写着呢。卡门指着牌子。
哦,科雷兹森林,我去过,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呢。我说着,心里想幸好没有提出去采蘑菇,我哪有时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冬天已经来到,野生的新鲜的蘑菇越来越少了,这样雾气沉沉的天气,湿冷得让人只想窝在家里。让家人喝碗加了鸡油菇的鸡汤吧,我这样想着,走到卡门对面卖鸡鸭的,只有七个完整手指头的雷恩老头那里,挑了一只最轻的肥鸡。
将鸡收拾好,煲在砂锅里,我们出门了,今天有小提琴课和马术课。
小提琴老师家就在马场附近,离我们家三十分钟的车程。
老师是个小个子的三十多岁的法国女人;这个三个男孩的母亲,瘦得像个没有发育的女孩,一张单薄的雪白的脸,戴着眼镜,显得眼镜太大太重。
小提琴老师的家,在一排联排的房子中间,门口有一个绿皮邮箱和过道一样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各种蔬菜。在这样冰冷的早上,看到这些发着光的红红绿绿的大叶蔬菜,让我怀疑它们跟我并不在一个季节里。
这些蔬菜都是老师的先生种的,这是个高个壮实,胡子拉碴的男子,也戴着眼镜,像个不得志的老师。我没有来由地认为他有西班牙血统,也许是因为他开朗的笑脸,还有他弹得一手好吉他。
老师家简朴干净,除了在音乐学院教课,他们在家里也收学生,二层楼的不大的家里,专门为此腾出一间乐器室。钢琴,小提琴,吉他,还有萨克斯风将房间挤的满满当当。他们家的三个男孩不去学校,在家由母亲教学。不爱说话的男孩们,长得都像母亲一样矮小,每人都学了一样乐器,见了外人都乖巧有礼。
在法国,很容易找到各种器乐老师,但这个小提琴老师,是我遇见的最认真的人,她只收取与音乐学院一样的学费,一个小时三十五欧元,每个月都出具详细的收据。
我喜欢她给孩子示范拉琴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变成了一个果断坚定的大女人,她瘦弱的手有力地掌控着弓弦,悠扬的琴声很快将我们带到了她领着我们去到的远方。
她是好商量的老师,迁就每个学生的时间安排,因为我们的马术课今年改到了周三下午一点钟,于是她就在当天的中午十一点,开始孩子的小提琴课和乐理课,从下午一点开始,她要在音乐学校上课直到晚上七八点。
即便是假期,她也开班授课,今年暑假,告知她我们的出行计划后,我问她,你们何时度假呢?
她说要过了暑假才会带孩子们出去。
过了暑假,她却发消息给我,说可以上课,因为他们的假期推迟到了秋假。
等到了孩子们的秋假,我们要去意大利旅行,告诉她不能上课了,她很失落,因为她取消了度假的计划。我想,她一定有经济上的麻烦,可她从不说起,只要求我,每月月底结清当月的学费。
听说在没课的时候,她先生就在他们的父母那边种菜,地大种的多,自己吃不完就拿到市场上去卖。秋天的时候,老师还送了我们三个金黄的笋瓜。
上课的时候,门有时会被老师家的猫打开,那是一只丑猫,因为毛色嘈杂,看着永远有张脏兮兮的脸。这猫深得主人的欢心,它戴着金红色的项链,经常在我们上课的时候开门进来。它喜欢生人,想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的腿下钻来钻去,希望我去抚摸它,这时,老师总是怜爱地看着它,嘴里呼唤着它的名字,温柔地将它请出去。
我们到了老师家门口,已经迟到了几分钟,却发现并没有人来应门。我正想打个电话给她,这才发现老师早已传了讯息给我,说要迟到几分钟才能到家。
我的迟到的内疚消除了,正好仔细欣赏一下门口的菜园,那些菜看起来不是种来吃的,是种来观赏的,因为地小,一样只种了一二棵,每棵都发光发亮。门口那一大丛薰衣草修剪得像一个灰白的灯笼,竟然还有一些枝桠开着蓝色的小花。
很快老师回来了,我们招呼着,进屋,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