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节她临时决定和朋友来省城度假，说好各自去看望同学，打了电话才知道省城的好朋友已经去了另外的地方。她便持着一块手机孤身一人乘着公交在陌生的城市里往来穿梭。也许是天意如此，也许是她潜意识下的刻意为之，她坐上182路公交，到了K大，他的学校。

来到你的城市，漫步你走过的路，欣赏你早已看厌的风景，是胆小如我，能对你展开的唯一的追求。

普通的熟人在异地重逢，总是倍感亲切。亲切得她居然喊出了他的名字——她之前从未开口叫过他！

这是高中毕业后他第一次碰见她。他似乎极其惊讶她的出现，愣住好久。她只是笑，发自真心的欢笑，天作证，她的的震惊绝不会比他来得少！

他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回，室友看同学，等她而已。他带她到一家湘菜馆子坐下来，点了几个菜，离开的时候，她还打包了一盘蒸饺。

假日里的校园比往常冷清不少，小林荫道上偶尔走过两三个身影，太阳似乎已经忘了要升起，持续大风天气使得来往的人都步履匆匆，他们两却走得很慢。

她裹紧了自己，在他旁边心无旁骛的吃着尚余热气的饺子。突然她叉了一个饺子举到他面前，扬了扬眉，用眼神问他吃不吃。他看了看她一眼，这一幕忽然跟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合，让人想起影影绰绰的想起往事。

高考后他们举行了第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在同一桌，在KTV里，却阴差阳错的坐在了一起，她有些不自在，从茶几上端起一盘荔枝，抓了几个就剥，想到左右有同学都在，便把盘子递了过去，最后犹犹豫豫向他摊开手掌，她也是这样的不说话，包厢里灯光很暗，她切切的将他望着，他看着她，略迟疑一会，伸手拿过掌心里的一颗荔枝。

如今她从容多了，无论动作，还是神态。

他笑了，接过叉着饺子的细竹棍，一口将饺子吃了。

(二)

那次不期而遇之后，她发给他的QQ消息又多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话题，有时候也说说她在校内外的见闻。他听着，回复着可有可无的话，或者表情包。

她觉得回到了高二的暑假，她也是这样找他说话，对他的每一句回复都充满期待。但是现在她能感觉到内心里的东西在变化，她找他聊天，跟他分享，越来越近于朋友之间的模式。有时候他也说说他那边的情况，有时候他只是发过来一个憨笑的表情，表示他在听，并且觉得她说的不很无聊。

聊的晚了，他会发过来晚安好梦，她果断的打住话题，回复他同样的话。然后心满意足的睡下。有时候会梦回初中，梦见那所实验室，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她想，忘了过去吧，好好经营现在这段友谊。

但是还没忘掉之前。他们又相遇了。

(三)

寒假，在他们家乡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古镇。

在宝聚楼再见的时候，她正从厨房端水果拼盘出来。这回是他先发现的她，并叫住了她。她回头，看见一脸不可思议的他。

这是他舅舅家的酒楼，逢年过节生意好，他是过来帮忙的。不想她居然在这里做临时工。

他和她便多了一层关系，同事。

她早已经不是初中时候那个内向忸怩的顾佳苑了，他看见如今大方开朗、从容欢乐的她，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

而她总是将他对她的印象归结为阶段性的性格反常，说小时候很外向的。他当然知道这是假话。

“你现在挺好的。”他说。

“是啊，有很多自由在的时间做喜欢的事情，虽然和想象中的大学生活不太一样，不过我觉得很满足了。”她轻快的说，笑得灿烂。

他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暗自好笑，但他并不打算纠正，只是不禁微笑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觉得有一种感觉正在靠近自己。

过了几天，她笑嘻嘻的问他，后天有事吗？

后天？2月14号。他恍然大悟，西方情人节！他眼底掠过一丝惊异的神色，见她面不改色，他终是摇了摇头。

果然，她喜笑颜开地让他帮个忙。

14号晚上他们去了电影院，他在门口买了一枝火红的玫瑰送给她，她狡黠的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进电影院，非常不适应里面的黑暗，她视力又不好，哈着腰走得磕磕绊绊，黑暗中他牵过她的手腕，她从混乱中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但是眼前的他除了黑乎乎还是黑乎乎。

跟着我，他说。拉着她就走。

她心怦怦乱跳，走路都提着一口气，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死灰复燃。

“电影不过如此”，放印结束后她轻哧，“不过反正不花钱的，不看白不看”。哈哈笑起来。

见她得意忘形的样子，他笑了：“谁说不要钱，一枝花二十，巨坑。”

她瞟了一眼门口的广告，情人节特别巨献：情侣观影购花免票。不由得涨红了脸。刚刚他们是以情侣身份进去的。假扮情侣，亏得她想的出来，不过，他很乐意成全她那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这样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她将花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逐颜开。

（四）

周末的傍晚，他拿了一把钓竿，跑去河边钓鱼了。他经常来这里钓鱼，每次都收获不少，今天却无论如何也钓不上来一条，不知道是鱼儿心不在焉还是他心不在焉。

有人往他的桶子里瞧了瞧，啧啧叹息。他偏过头，眉梢上扬:“你怎么来了？”

她抿嘴笑了，不答话。挨着他旁边坐了下来。

傍晚的天空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出大片热烈的橙红色，倒映在河中的水面上，被粼粼的水波切割成无数快跳动的彩色碎片，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就那样并肩坐着，看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山去。

夜幕四合，沿河的吊脚楼上亮起了一排排的红灯笼，与河中一大片热烈晃动的倒影辉映，诗意而浪漫。河岸上一高一低的背影与沉沉暮色渐渐融为一体。

她终于开口，问：“周泽，你有女朋友吗?”很认真的语气。

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水波摇来摇去，好似她的心晃动不安。

“以前有，但五年前的某一天分了，以后就一直没有了。”他回答得云淡风轻，又仿佛夹杂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绪。

“为什么…分手了？”她望向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他也望向她，暮色，还不是特别混沌，她的眉，眼，鼻，唇，都清清楚楚的印入他黑色的眼眸，他细细的瞧着她，目光扫过她的每一寸五官，仔细逡巡。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又像是只对恋人才展现的深情款款。

她向来经不住别人的过久地注视，即使有夜色做掩饰，她依旧被他看得心慌意乱，面红耳赤。

他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缓缓的说出口:“因为，我在等你。”

他的眼神含情脉脉，盯得她心乱如麻。

“我喜欢你。”她魔怔般脱口而出，惊觉糟糕，急忙便要狡辩。却在他的温柔笑意中不知言语。

“这句话，你五年前怎么不说?” 他轻轻的诉说，带着无限的感慨。

夜里晚风阵阵，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我害怕，我以为你讨厌我。”她语带颤抖，细若蚊蝇，眼里有亮晶晶的湿意。

“怎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也许，因为我们不熟吧，我觉得班上的男同学都讨厌我，他们都几乎不和我说话。”

“至少，如果我讨厌一个人，是不会想要和她聊天的。”顿了一顿，他又开口：“没由来的讨厌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那你刚才将我看得仔细了么?”她最后莫名其妙的开口，很认真的语气。

他愣住。

她在哽咽中有些自嘲似的笑了:“你曾经说，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我。”

闻言他似乎也是自嘲似的笑了:“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回轮到她愕住。

那个时候，她的理科还不算太差，中考前要练习做物理实验，一群没听过课的男生组了一个实验组，在实验室一筹莫展，一个组员便拉了她过来做个演示，因为只有她带了笔记本来上实验课。她被一群男生围在实验台中间，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是忙忙的一边看笔记一边不熟练的操作，拘束极了。他看着她埋头做实验，她那时候大概很紧张和不安，下意识撅着嘴锁着眉，大气都不敢出。他居然觉得她认真又胆怯的样子甚是可爱。他就那样盯着她的脸一直看着，全然忘了实验，直到有人挨着他的手肘轻轻推了他一把，促狭笑道：“周泽，你一直盯着人家顾佳苑作甚么。”

“我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那时候，他漫不经心得说出了这句话。周围的男生随即发出“哇哦”的怪调。

她的耳根在暧昧的起哄声中一点一点迅速的烧起来，烧掉了她十五年来所有寂静和从容。他至今不能忘记亲眼看到她白白净净的耳朵迅速烧红时候他内心的惊奇与愉悦。那一刻，他觉得心里落进了一颗种子，扎根，发芽，如今，她们别后重逢，他分明感觉到，五年的时间，那颗种子早已枝繁叶茂，将他的心紧紧的缠住了。

夜幕下的水面跳跃着热烈的红灯笼，像无数颗雀跃的赤子之心。

你待我初心不改，我视你眉眼如故，大概就是爱情最温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