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赵年华身子斜靠在办公室长木椅子上，双目微闭，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已是初冬，她身上的衣服略显单薄，昏暗的灯光下，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有一口气，活着。

旺嫂有些心虚，挪了挪身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想再靠近一些赵年华。她几乎有些哀求，声音已没有平时的跋扈，小声劝慰着，就算不为自己，也该想想似锦日后的生活吧，你这样僵着，她在外头怎么活？想到这些我都睡不着觉。

赵年华把头偏了过去，非常厌恶这个女人的装腔作势，不知道又收了老杨多少好处跑来说人情。

再说了，你承认了这些，对你也没什么坏处。杨所长可以想法子把你安排到乡政府食堂上班，林有年的儿子也不至于没了依靠，他才十六岁，父母都死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搞清楚组织上也不好安排。

旺嫂说到这些，有些哽咽，眼角也挤出了几点眼泪。自从出事之后，她一直懊悔着，如果自己没有故意去挑逗林有年，他何至于跑到赵年华家中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来，把自己小命送了不说，还让赵年华背这么大的黑锅。

现在看着赵年华身陷囹圄，她心里愈发难受。哪怕平安无事走出派出所这个大门，一个女人的清白还不是彻彻底底给毁了。更何况赵年华这么一个孤傲的女子，她哪经得起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

旺嫂伸过手去，想拉着赵年华，却被无情地推开了。

我来的时候看见似锦就蹲在院外头，这孩子和你一样倔，大家都劝不住她，我叫她上我家去，她理都懒理，你能安心这样下去？

赵年华鼻子微微一动，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低下头去，浑身颤抖着。

旺嫂顺势一把搂住她，不停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即使现在把你放出去，能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林有年也死了，再怎么怨恨也是无益，可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还不得咬着牙使劲活着。现在老杨放出风去，说你们其实已经打了结婚证，只是碍于两个孩子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别人也就是看看热闹，时间一长，哪个还记得这些？林峰得到照顾了，他心里自然要感激你一辈子的。

完全是颠倒黑白，一旦自己屈服应允了，这个耻辱就得背一辈子。

赵年华已经没有了注意，她当初进来的时候想着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可以回家，哪料竟落到这般地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旺嫂的一番说辞让赵年华心中的疑惑渐渐清晰起来，牺牲自己就是成全林有年有个体面的盖棺定论。

这就是老杨的盘算，他要牺牲我的清白成全林有年！

赵年华还想抗拒，可想到似锦一个人孤单地在外面游荡，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般。她从来没有感觉到似锦会有如此重要，她已习惯了对似锦的不屑和打骂，只要自己有一丝不痛快都会把怨恨发泄到她的身上，但随着母亲的去世，赵年华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似锦和她已经是血肉相连，不可分割。

正如母亲说的那样，似锦不是你的出气筒，你现在对她有多不好，将来她就会翻倍都还给你。

旺嫂趁热打铁说道，女人的命生来就由不得自己，你想想看，若是真像杨所长说的那样，你有了稳定工作，还用得着一个人起早贪黑劳累着，时间久了，谁还记得这些破烂的事情？

赵年华还是一言不发，旺嫂的话就像烧烫的烙铁，在心尖上来回哧溜着，除了疼痛，她形容不出自己还能体味到什么。

晚上，老杨又在昏暗的禁闭室里和赵年华单独谈了一次话。

他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从新疆寄过来的，收信人是你母亲，这是从县里组织部转过来的，费了几经周转。

赵年华眼皮微微一抬，脸色沉了下去。

想明白了，这信就给你，若是你还没想明白，这信我留着，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老杨瞟着赵年华，故意把声音拖着长长的。

这个女人还真沉得住气，换作其他女子，哪经得起这番折腾，早早服软了。

老杨在部队好歹也当过几年侦查兵，又在乡里派出所摸爬滚打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赵年华的心里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崩溃。

是祸躲不过，想起父母这些年的遭遇，赵年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发疯似的朝老杨身上撞去，老杨身子一闪，她头狠狠撞到了墙上，随着一声惊叫，一股鲜血瞬间从额头上流了出来，赵年华瘫倒在地。

.……

迷迷糊糊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赵年华压来，她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但双腿就像被点了命穴般不能动弹，这种恐惧很快裹挟了全身......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张病床上，头顶右侧悬挂着一瓶葡萄液，似锦竟然趴在脚底下睡着了。

赵年华头像是要炸裂一般，疼得厉害。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怎么会躺在医院？老杨呢？不是还要审讯自己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忽然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妈妈，你醒了吗？

妈妈？赵年华心里颤动着，多少年了，早已习惯了似锦对自己闭口不喊。

一点一点，记忆在慢慢清晰起来........

赵年华的举动是老杨没想到的，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突然会如此激动。当意识到要出人命时，他慌乱地喊来人，急匆匆地把赵年华抬上担架，朝医院跑去。

似锦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看见母亲满脸鲜血，被人从派出所抬出来的时候时，她吓得哭起来。

她一路跑一路哭，想要抓着母亲的手，哪怕抓着衣角也好，但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老杨他们，只能咬着牙拼着命跟在身后，就怕一不小心，母亲死掉了，连最后一眼都没瞅上。

老杨肠子悔青了，原想唬住赵年华，把事情快速解决掉，但不料弄巧成拙，事出愿违。这个女人宁死不屈，也要护住自己清白。

他被乡里王书记狠狠批评了一顿，赵年华要是有个好歹，她父亲老部下定要你喝上一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