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曰: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庄子之意,是以物本身的无害,来推及人的无心,从而将仇恨虚无化而消解。《花开成毒》中,所有的人都是复仇者,也都是被复仇者,当他们放下了心中的仇恨,以人性中的善战胜了人性中的恶,仇杀双方放下屠刀,那些决绝的疯狂最终化为生活中的一抹平凡,便给了小说一个极富象征意义的结尾。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女子从来就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的,对女性而言,“贞洁”是她们的立身之本,而这种“贞洁”不属于女性自己,更属于她们终身依赖的男性。因此,一旦失贞,她们将成为众矢之的。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文化观念培育出中国人特有的贞洁情结。
肃希灵的失贞是整个悲剧的起源,换句话说,正是她的“失节”杀死了纯真的爱情,杀死了白子灏和容秀,赶走了陆克渊,断送了何养健的一生。因此可以说在这本书里,没有一个好人,而所有的仇恨,都是由肃希灵而起。
肃希灵值得被同情吗?她为了成全自己的爱,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陆克渊的遭难,有多少是因她而起的?白子灏的纨绔固然可恨,但何养健就应该家破人亡吗?肃希灵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境,可以说全都是她的咎由自取,而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也完全是她的个性使然。
《花开成毒》所讲的复仇故事就是直白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即孟子所言的“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作者的写作手法几乎采用不起波澜、没有高潮的叙述法,在描写各位复仇者的漫长复仇之路时,采用一种从容冷峻的叙述笔调,制造了一个狭小逼仄的生活圈,将人物的活动限制在这个圈子内,再通过对时间的有效利用,加上精致技巧的悬念设置,使人物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中,在血腥的复仇过程中形成一种酷烈的美学风格,复仇者的形象和心理活动在这一系列情绪的渲染中饱满起来。
对人性的异化与人性之恶的深刻揭示,是《花开成毒》叙事的一个标志。弗洛伊德指出,每个人心中都有恶的一面,在正常状态下,这种恶作为一种潜意识被压抑在灵魂的底角。但一旦出现时机,这种恶就会从精神深处爆发出来,从潜意识上升为意识,从而产生强大的社会破坏力。
从本质上讲,肃希灵不是一开始就罪大恶极,她为了嫁给何养健,深入虎穴,偏偏时运不济没有如愿以偿,反而被白子灏玷污进而成了他的六姨太。为了复仇,她收不住手,爆发了体内强大的复仇因子,成了一个阿修罗,凡是与她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何养健也不是一个恶人,他只是不想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但肃希灵对他的报复,将他心中潜藏的恶激发出来,并且这种恶被赋予了正当的名义之后,会变得更加汹涌粗暴无法阻挡,因此他参与了陆克渊座驾爆炸案,间接导致了陆克渊与肃希灵的决裂。
这种连环陷阱,的确给人一种复仇后的快感,但这快感中是否也夹杂着些许不寒而栗的恐惧呢?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人性的天平上,肃希灵和何养健心中的恶并不比白子灏少,只是他们作为受害者,先行取得了读者的同情。因此对他们的过激恶行也大多采取理解和支持的立场。
复仇故事之所以在文学史上层出不穷,绵延不绝,其基本原因就在于社会存在着各种矛盾。以女性复仇为例,在旧社会,女性处于完全无权的地位,她们不仅受着阶级的压迫,还受到男权的压迫。男尊女卑是有阶级社会以来普遍存在的现象,不公平而非人的待遇迫使女性忍无可忍地以各种方式进行反抗,而复仇则是反抗行为的最尖锐、最激烈的一种形式。
在《花开成毒》中,所有的人物都在世俗世界里进行着非理性的表演,这种表演是灵魂存在的证明。爱恨、美丑、生死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时候的人需要发泄,这也是世俗作为灵魂载体的一种特别的生存方式,从而使其变得韵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