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在前公司工作了一年半将近两年的种种经历体会也不失为观察日本,还是人类学中常提到的参与式观察的一个独特视角。想当年《菊与刀》的作者本尼迪克特从未曾去过日本却也“诌”出了这许多研究日本社会文化的人奉为经典的著作,相比之下我也不算是胡诌乱侃了。
首先介绍公司背景,总部位于东京,另设分部于东南亚地区,香港分部规模不大,工作人数仅十几人,高级管理层面为日本派遣过来的2-3名员工担任,剩余几乎都为本地员工。所以确切来说这是一家海外日企,与日本本土企业自然还是有不同,但我们同时也可观察到日本企业在海外对待融入本地文化的态度和方式。他们坚持和保留的,以及融入和改变的。
我认为在评价日本人的刻板印象中,严谨刻板一丝不苟大体是没错的,对一些细节的苛刻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笑又畏惧的地步。私下里的朋友关系或是某些艺术工作者则另当别论,但在工作场合绝对是要严格遵守他们既定的规矩和要求的,不少已然将会说日语的海外人士也自动默认为已经了解掌握了这些规则。
这样的严格要求首先表现在礼仪方面。比如在社内的打招呼问题上,他们竟大费周章开会立题讨论如何提高员工打招呼的质量。上班时,要满脸微笑,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对其他同事喊一声“早上好”,但往往刚上班的人们还处在昏昏‘欲睡,意识不清醒的状态,再加上一些人本身性格羞涩内向,说话声音细小如蚊,大喊一声“早上好”反倒显得刻意做作,让人好不自在,一时间竟成为众人之难事。下班时的一声“辛苦了”也同样让人难堪,仿佛要将所有还在加班作业的人的注意力和怨念都一同吸引过来,徐志摩先生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悄悄的来”在日企文化中便显得格格不入了。另外,客人登门拜访时,所有人得停下手头所忙之事,起身站立鞠躬礼貌问候,客人离开时便再次鞠躬行礼表示感谢。
诸如此类的细节数不胜数,我也不再一一细述。这样繁复冗杂的规矩和礼节不在日企或日本社会中训练过是难以习惯和掌握的,稍加不注意便会触及遍布各处的地雷和炸弹。海外的日企的确在某些方面已是降低宽松了要求,但对于非日本文化圈的人来说依旧是极其困难和痛苦的。尽管时常觉其愚不可及,可笑不堪,难以适应,但这也是这文化的独到之处,标准统一化的秩序让每个细节都能尽善尽美,而人与人也在合理和礼貌的舒适距离范围内。
其二,是对时间严格的掌控让人窒息。虽然没有打卡制度和硬性的惩戒制度,但公司的时钟精确到秒,一分钟的迟到都会引来上级凶恶的目光和严厉的斥责,对上级威严的畏惧足以让人严守时间要求。也不是没有通融的机会,但必须要提前想好理由提前通知,否则有找你单独开小会的危险。如此要求之下,使得我这个迟到专业户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虽然起初飞奔在街头巷尾将鞋甩飞的事也常有发生。对待时间的态度真的可以很清楚显示出一个文化和民族的特性,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和日本人的交往虽然麻烦事不少,总体是让人觉得靠谱和安心的。
其三,对加班文化的疯狂追求和支持。曾有位经济学家预言到由于生产力水平的大大提高,21世纪的人类社会的工作时长应该会急剧缩减,可现实情况却是事与愿违,加班文化大行其道,虔诚的信奉者更是不在少数。日本就是这样的社会,工作到深夜搭最后一班车回家的或是干脆呆在公司通宵加班的事已不是传言,并且他们坚信日本经济高产能高速发展的繁荣与自愿自发,鞠躬尽瘁的加班文化不无关系。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准时下班倒成了不敬业不上进羞耻的表现,尤其是当上司还在加班所产生的压力让人无法逃离,只能将加班当作理所当然,家常便饭。
不过现今国际社会对日本传统所提倡的加班文化和过长工作时长所导致的过劳死进行无情批判,甚至到了侵犯人权和人身自由的地步。在如此舆论压力下,日本社会不得不也开始改观对加班的看法和态度,许多企业纷纷设立机制鼓励强迫员工不过度加班,例如设立一周最长加班时长等。更甚者,竟然请来机器人帮忙,扫描到不愿回家持续加班的员工进行噪声干扰,直到他们下班为止才肯罢休。也有越来越多人意识到提高工作效率才是未来持续发展的动力,毕竟把工作认同为唯一生活意义的这代人愈发少了。
海外日企虽然有其坚持和保留的,但也在受到外部不同文化冲击后,不论认同与否,它自身也在不断调整适应,因为说到底还是人与人的交流和融汇,都意识到唯有更加国际化才更有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