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星期在老家过的有些懒,除了一日三餐,看书睡觉,剩下的就是逗逗我家恬恬(对,我闺女小名恬恬),可刚出生的小朋友,生来傲娇,任你怎么逗,总是一副不理人的淡定状,偶尔给我一个“看你横行到几时”的不屑眼神,徒留我一番尴尬的大笑。
上一篇文章我就说了,有时间会将我们这代农村小孩的苦难慢慢攒字成篇。一则回忆一些过往,加深对旧事物的记忆;二则留下这些文字,告诉自己的下一代,父辈们总是比他们过的要艰辛。就像父辈们常跟我们说的那样:“你们现在过的是好日子,我们那会儿才苦呢......”
我估计再过几年,我也会这样跟菩提和恬恬说上面这种话的,哈哈,俨然一副历经沧桑的老父亲模样。
无知的初学
我经常对自己说,很多人和事,现在不记录,以后真的就会遗忘。
故乡四面环山,山上植被丰富。山脚下是成片成片的稻田。村外有一条小江,公路沿着这条江一直往下游走,江的尽头是另一条更宽的江。而集市也就在这两江交汇处应运而生。而村落就散落在山脚下、公路旁和江边。
94年我踏入了我们的村小,那个当时在方圆二十里规模最大的村小。附近几个村小都统共只有三个年级,而我们这个小学却有完整的五个年级,那个时候还没有六年级,所以我只接受了八年义务教育。不仅没有幼儿园,没有苗苗班,没有大大班,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法完整享受,怪不得我看起来比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孩子更愚笨。
94年的9月1日,开学的日子。父亲骑着老式的凤凰自行车,就是龙头和坐垫之间是一个稳定的三角形钢架的那种。而我在那个时候永远只能是坐在前面的钢管上,哥哥坐在后面。出门的时候,母亲放了好长的一封鞭炮。那一年,我上一年级,老哥三年级。
当我第一天坐在课堂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只是跟着老师扯着嗓子喊着a、o、e。小学一到三年级的事情有很多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有那么一两件事情还是记忆犹新的:一个是我的第一次数学考试,另一个是第一次的打预防针。
第一次的数学测验我是得了满分的。但是我却受到了父亲和老师的严厉批评。考试那天,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甚至我连考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的同桌是一个留级生,他在考试的时候告诉我,你跟我写,我写什么你也写什么。于是我照做了。成绩出来的那天,我100分,我那个同桌100分,并列第一。老师在课堂上对我给予了表扬。两天后,数学老师出现在了我家。她跟我父亲说了我舞弊的事情(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叫舞弊)。他们严厉的批评了我,我感到很难过。
我是要感谢那位老师的。我学到的第一课是:考试是不能抄袭的。那次事件以后,我知道什么是学习,什么是学生应该做的,什么是学生不能做的。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打预防针的事情。90年代的小学生,乡镇卫生院定期到各个学校给学生打疫苗,而且大多是自费的。记得打一针是2.5元。父亲那天把打预防针的钱给老哥保管。那天轮到我们打针的时候正好是上课时间,但钱又在哥哥那边。于是我跑到三年级的教室门口,直接冲到哥哥的面前说:“哥,给我打预防针的钱。”(我说的是土话,你们可以用各自的家乡话脑补这一段)
当我说完了以后,他们哈哈大笑。接着,课堂老师拉着我站到教室的最前面,跟我讲进门要先敲门,要懂礼貌的种种。我当时无地自容,脸红到了极致,一阵阵火辣辣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几十个人,而且还是在犯了错误的情况的下面对他们。但是我明白了懂礼貌的重要性,懂得了要如何尊敬别人。人通常都是在犯了错的情况下才会更清醒的认识到改正错误的重要性。而且这样的错误会一直铭刻在心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记忆犹新。
炼狱般的暑假
以我的亲身经历来比较的话,我觉得我家大侄子的暑假过的是何其轻松快乐、无忧无虑啊。
现在农村的小孩,暑期除了玩儿,就剩下玩儿了。
而我们那会儿过的暑假,不叫暑假,叫炼狱。
我们读书那会儿,农业机械化基本少见,家里能有个翻耕机的都算大户人家,更别说收割机了。所以一到暑假双抢期,每家都跟打仗一样。
天微微亮,也就凌晨5点多,就被父亲从床上拉起来,下地割禾或者拔秧。割禾得持续弯腰,把自己埋进金黄的成熟的水稻里,左手握着禾苗,右手拿着禾刀,用禾刀一蔸一蔸去割,一般一次只能割5-6蔸,重复两次为一抱,脱粒的时候,就是一抱一抱抱过去的。相对于割禾,拔秧的技术重点主要在扎秧这一个环节,秧扎的不好,解起来费劲,事倍功半,容易挨骂。
就这样一早上要忙碌到7点多,趁着火辣的太阳赶回家晒谷子,这时候已经是一身大汗了。
吃完早饭,到田里把早上割好的稻子进行脱粒,脱粒机都是半自动的,动力为可拆卸的柴油机,笨重,装卸、携带都不方便,搬进搬出只能两人肩扛。那会儿体格小啊,每次下田收稻子,和老哥扛着这台柴油机都是一种煎熬,何况头顶还有个毒辣的太阳在炙烤。
或者挑着早上拔好的秧苗,到耙好的田里去插秧,注意,是插秧,不是抛秧。那会儿抛秧技术还没有得到推广。插秧的技术动作为:先把扎好的秧苗解开弄散,左手轻握着,弯腰成90度,左手中指每次均匀挑出一蔸秧苗,右手接住挑出的那蔸秧苗,插入脚下的水田里,不断重复上述动作,并尽量根据稻田的形状保持插下秧苗既要横平竖直,又要给秧苗间留下足够的生长空间。
对从小耳濡目染的农村小孩来说,难的不是掌握技术动作,难的是在烈日下的坚持。割禾、插秧一干就是一整天,室外温度常常三十八九度,要是碰上没风的天气,闷热会使人昏厥。再加上一系列劳作始终要弯着腰,不到半天,疼痛就会让人感觉自己的腰已经消失。
对农民来说,双抢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双抢抢的是什么?抢的是太阳,抢的水源。抢的是在有太阳的日子把早稻收回晒干归仓,抢的是在有水源的时候把晚稻种下去。如果家里种了10亩地,双抢将持续整个七月份,也就是说那种高强度的农田劳作要持续将近30天!这可不是城里人向往的农家乐体验项目,一场双抢下来,往往要掉三层皮。
因此,在缺乏机械化耕种的年代,只能全家老小齐上阵,来完成一年一度的所谓丰收大宴。其中辛苦,只有经历了才会刻骨铭心。
现在多好啊,收割、耕地、抛秧全部可以实现机械化,再加上农田田园化和水利设施改造,现在的双抢基本缩短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而且很多事情,根本不用小孩子插手。现在的孩子大多只是跟着收割机这个庞然大物,看看热闹,起起哄,然后大人们一声呵斥,一哄而散。
只是,割禾、拔秧、插秧的技术恐怕是要失传了!可惜了不是!
贫瘠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农村是贫穷的。这从小孩子的穿着上是可以很明显看出来的。夏天男孩子全部是拖鞋,一水的“幸福668”。这种拖鞋清一色的淡红色,或者叫深黄色。这个鞋的最大优点就是价廉、耐磨。
但即使是便宜的比不上一包劣质香烟,很多小孩仍然得不到一双新的“668”,大多是穿哥哥姐姐穿旧的不能穿的鞋子。我就是穿着哥哥以前的烂拖鞋跑了一个夏天和初秋。
而女孩子们穿的全部是集市上的劣质凉鞋。有些穿的久了,会把凉鞋的带子穿烂了,回家以后都会被长辈用剪刀把烂掉的部分剪掉,成了一双不伦不类的拖鞋。而衣服要么是哥哥姐姐以前的旧衣服,要么是集市上的劣质衣服。没有人会在乎你穿的好与坏,因为大家都一样。
小学开始,我就开始住校了。现在算算,我总共有12年的住校生活。一个轮回,可以明白很多事情,也可以看清很多事情。感谢这12年的点点滴滴。
寄宿生是很苦的,之前的一些文章也提到到过艰苦的寄宿生活,其实我觉得最苦的不是住的问题,而是吃的问题。
因为穷,高中以前哪有什么生活费和零花钱,没有,统统没有。在农村只能是从家里带菜到学校去吃。每个星期天母亲都会帮我把要带去学校生活一周的米和菜准备好。
夏天由于怕做好的菜会馊掉,只能是做一些容易保存的。所以那个时候经常是咸菜、萝卜干、酸菜、豆子、霉豆腐和咸辣椒等。这些都是母亲亲手做的,现在偶尔回家吃,可能感觉很好吃。但那个时候顿顿吃、天天吃、月月吃就难受了,以至于后来有段时间闻到萝卜干的味道就反胃。现在在家里,有时候芳姐和儿子吵着要吃萝卜干,我都坚决的拒绝,小时候吃伤了,萝卜干做出花来也勾不起我的食欲。
其实,除了学校的生活艰苦,那会儿家里吃的也并不丰富。在农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菜园。勤快的人家一年四季都有时令蔬菜。春天有豌豆、小白菜,夏天有豆角、茄子,秋天有冬瓜、黄瓜,冬天有芹菜、萝卜等。
但是也有个麻烦,到了某种蔬菜可以吃的季节,饭桌上几乎全都是那个季节的蔬菜,而且天天是,顿顿是。直到下种蔬菜可以上饭桌。那个时候,只有到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能稍微改善生活,见点儿肉或者鱼。
你可能会说:“啊,农家菜多好,纯天然、无污染多健康啊!”是啊,健康是健康了,可你每天三餐连续吃一个月豆角试试。
我不是想抱怨生活。我只是觉得生活富足和贫乏都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且这种状态是在不断变化的。现在的农村比起我们那个时候就好很多了,至少想吃肉就有肉吃,至少暑假是真的暑假。
老一辈人把世界上大多数的苦都吃完了,我们还是幸福的一代。祖辈父辈吃树根嚼树皮是为了下一代不再吃树根嚼树皮。我们在小时候天天吃咸菜萝卜干,也是为了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天天吃咸菜萝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