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到匈奴,是匈奴大混战,呼韩邪单于降汉。
呼韩邪降汉,基本上可以认为匈奴对西汉帝国的威胁暂时解除,但并不代表匈奴退出历史舞台。
汉宣帝对呼韩邪的安置,是作为盟国、而非臣属国来安置的。
呼韩邪单于代表的匈奴,要定时拜见盟主,国君更替要报备,仅此而已。
与之对应的,西域诸国、汉帝国国内的诸侯,重要官员要接受汉帝国任命,国君更替要由汉帝国承认,并由汉帝国颁发的印绶作为凭证。
而西域诸国单一国君的影响力远远不能跟西域都护比,汉帝国国内的大小诸侯,如果没有官职加成,汉武帝之后,见郡太守如见亲爹。
总而言之,可以这么认为:呼韩邪单于降汉时,西域诸国是汉帝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匈奴不是。
汉帝国是郡县制与封国制并行,西域诸国臣服等同于做汉帝国的封国,而匈奴依旧是外国。
另外,呼韩邪单于之外,还有个郅支单于,是匈奴大混战的赢家。
呼韩邪单于占据了匈奴的东部,而郅支单于占据了匈奴的西部。
郅支单于及其部众的战斗力,要略强于呼韩邪单于,如果呼韩邪单于没有降汉,郅支单于或有可能重新统一匈奴。
但呼韩邪单于既然彻底投靠了汉帝国,那呼韩邪部就是汉帝国的小弟了。
郅支单于看着没有他壮、也没有他高的呼韩邪,很想揍呼韩邪一顿,但看了看站在呼韩邪身边的带头大哥汉帝国,想了想,还是扭头走了。
郅支单于回到家后,担心呼韩邪带着汉军摸到家里堵他,就率部西迁,跑去和乌孙做了邻居。
郅支单于向周围一看:呵,远离了汉帝国,周边我个头最大,这还不得混个地区霸主当当!
他还想跟呼韩邪争一争,所以,先找找乌孙小昆弥乌就屠,看能不能结个盟。
小昆弥乌就屠虽然不如大昆弥亲汉,但也懂得审时度势:你家弟弟呼韩邪都傍上汉朝了,你郅支骨都侯就一丧家之犬,我跟你结盟?
乌就屠二话不说,把郅支单于使者的头给砍了,连夜送去西域都护所在,顺手卖汉朝个人情,同时派八千骑兵迎向郅支单于。
乌就屠倒不想跟郅支单于打架,仅仅为了防止郅支单于顺道打个劫啥的;另外,也可以让郅支知难而退。
但出来混,面子很重要。郅支单于的脸就这么被乌就屠当屁股打了,如果不有所回应,那西域诸国怎么看,胡揭、丁令、坚昆这些部落怎么看?
于是,郅支单于一声令下,整兵作战,五万对八千,就把乌就屠派出的骑兵大队给吃了。
但郅支单于也没敢深入乌孙作战。
乌就屠大概也就四五万的军队,真要死磕,郅支单于的老本估计要全赔了。
柿子先挑软的捏,郅支单于接下来分别降服了胡揭,又北进吞并了坚昆和丁令。
之后,郅支单于就在坚昆这安了家。
坚昆离早期单于庭直线距离,我大概量了量,大概三千华里,到西域都护的距离,大概两千五百华里,离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地方,也超过两千华里。
而且大军要想到坚昆,无论从单于庭出发还是从西域都护出发,都得跨越阿尔泰山脉和萨彦岭,这在当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因此,郅支单于也很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秋天膘肥体壮时,去乌孙打个秋风,过得挺巴适。
但到元帝时,形势发生了新变化。
呼韩邪单于在汉帝国的保护下,国力渐渐强大,率部北归,重新占据了单于庭。
坚昆这地儿,汉帝国大军很难到达,但坚昆同时又是匈奴传统势力范围,往前推五十年,本来就是匈奴的小弟,呼韩邪单于并不陌生。
郅支单于又陷入了沉思。
思前想后,郅支单于觉得这都是汉帝国使的坏,于是他派出使者,请求汉朝方面送还他在长安的侍子。
侍子,顾名思义,就是侍奉汉朝皇帝的儿子,由从属国或者羁縻国派出,一方面作为双方交好的保证,类似人质,一方面又是在外办事机构,类似外交使节。
因此,送还侍子是外交大事,按照惯例,应该由汉帝国派使者送归故国。
但现在的问题是,郅支单于明显对汉怀有巨大敌意,使者的安全很难得到保证。
所以,龚禹、匡衡们的建议是,送到边境,让他自己回去拉倒。
而当时的卫司马谷吉认为,不能白养这小子十年,还得跟郅支单于掰扯掰扯信义恩德这些事。
于是谷吉自告奋勇请求出使,他跟汉元帝说:“我能活着回来最好,不能活着回来,也能给汉帝国一个暴力制裁郅支单于的理由。”
谷吉并非仅仅想制造郅支单于开第一枪的局面,他想的是,郅支单于如果因为杀他得罪汉朝,一定会逃得远远的,这样甚至不能为害西域了。
结果,郅支单于还真就把谷吉杀了。
这里套用毛主席的话,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为啥郅支单于要杀谷吉,好好活着不香吗?
而郅支单于上头之后,冷静下来,也知道闯祸了,没办法,逃吧!
郅支单于带领部众,向西南迁徙,一口气又跑了三千华里,跑到了高老庄地界。哦,不,康居地界。
康居倒是颇欢迎郅支单于。
一方面,康居远在葱岭以西,山高皇帝远,素来不臣服汉朝。
另一方面,最近,乌孙欺负他们有点过分。而且乌孙打康居,康居不太敢还手,乌孙背后站着西域都护呢。
所以,康居王决定接纳郅支单于,让他在康居西边,替康居防守乌孙。
这个算盘打得挺精,一开始也有效。
郅支单于初来乍到,长途跋涉,路上要草没草,要水缺水,牲畜人口大量死亡,据史料记载,到康居时,郅支单于部下才三千人。
康居国巅峰时胜兵二十万,郅支单于的三千人一时半会儿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郅支单于这种战争狂人,自有他的办法。
他多次向康居借兵攻打乌孙。打一次,手下的兵多一点,地盘也大一点。
最后,他生生在康居和乌孙之间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地盘,渐渐地康居也奈何不了他了。
他又征发康居人民为他修建郅支城作为堡垒,又胁迫周边的阖苏、大宛等国,每年向他进贡,西西伯利亚平原一霸,转眼之间又成了葱岭西部一霸。
但就在这时候,西域都护换人了。
公元前36年,甘延寿接任西域都护,他还带了个副手,副校尉陈汤!
陈汤是个有心人,喜欢游历,看山川地理水文,喜欢读兵书,研究奇谋妙计,又长期负责对外事务,所以对西域很熟悉。
但这之前,陈汤的官职一直不大,而且有过失业经历,很不得志。
这一次,领兵在外,陈汤认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先是鼓动甘延寿和他一起去打郅支单于,甘延寿有所犹豫,想先报请皇帝再出兵。
陈汤认为,这样来回耽搁一年,贻误战机,同时,那帮官老爷不一定会同意,所以干脆先斩后奏。
但甘延寿没有这个胆,坚持不同意。
陈汤就趁甘延寿生病,假传都护令发诸国兵、屯田兵合计四万人,集结完毕后,再次向甘延寿请命。
但这实际上是逼宫了,甘延寿刚想说话,陈汤一声大喝:“说点我想听的,不然小心你脑袋!”
甘延寿看这架势,敢说一个不字,脑袋立马落地,矫诏的话,起码还能多活两年,就同意了。
随后,二人以共同名义向汉元帝上书说明出兵理由,并先行检讨擅自出兵的罪状。
大军就这么出征了。
甘延寿与陈汤把六校尉分成两路,每路三校尉。
一路走北道,从温宿国出发,过乌孙赤谷城,进入康居东界,抵达阗池。北道敌情复杂,由甘延寿与陈汤带领。
一路走南道,越过葱岭,抵达大宛。
然后在康居东境会合。
北道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康居副王抱阗刚好去打劫乌孙大昆弥部,回来的时候,在阗池附近碰到了北路军后队,就顺道攻击了辎重部队。
损失倒不大,但陈汤二话不说,带一队人马,追上去就砍,杀了近五百人,还活捉了抱阗手下的一个贵族,而抱阗的抢劫所得全部吐了出来。
陈汤就把属于乌孙的,还给乌孙,之后继续挺进康居。
到了康居东界,与南路军会合后,严令将士不得劫掠康居人,同时派出使者向康居国王表明此行只为惩罚郅支单于。
这一手是整个战争计划中最狠的,陈汤直接孤立了郅支单于。
那么,兵力上,甘延寿、陈汤带领的联合国军就占据了绝对优势。
汉军初来乍到,将士远征辛苦,需要休整一下,也需要防止吓跑单于。
陈汤先来了一手“强而视之弱”。
结果,郅支单于真的就没有逃,反而派出了一支百人骑兵队,要试探性攻击。
这支骑兵队咋咋呼呼冲到汉军阵前,揉了揉眼,看清了汉军的强弩兵,转头就跑,汉军顺势追击,一举迫近郅支城下,四面围住。
这时候,郅支单于回过神来了,又想三十六计逃为上,但仔细一琢磨:“康居都不帮忙了,葱岭东西还有地方可逃吗?”
郅支单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依托城池优势,郅支单于倒也坚持了数日,但论攻城战,当时的东亚大陆,谁能比汉军擅长攻城?
尽管打得惨烈,但郅支城终于攻破了,郅支单于战死,城中匈奴部众99%被击毙,其余全部被俘虏。
康居国中途实在看不下去,派了一万多人来支援,但最终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敢真的下场。
失道寡助,赳赳独夫郅支单于终于为他斩杀汉使谷吉付出了代价。
而陈汤也赌赢了,打出了西汉帝国史上第二强的远征作战,第一强的远征攻城战,一举奠定名将地位。
而带着这辉煌战绩,他也可以给矫诏一个交代,他在给汉元帝的汇报里,这样说道: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掷地有声,让人热血沸腾。
而最现实的意义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就安然无恙了,汉朝是血气方刚的汉朝,不只有萧望之。
战后,甘延寿封义成侯,陈汤封关内侯。
当然了,当元帝时,儒家已成为主流,还有石显当朝,匡衡、石显从中作梗,二位最后在封邑上被大大削减,只有三百户。
而陈汤远征,也成了西汉帝国武功的最后一抹余辉,陈汤之后,西汉再无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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