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的丛乐告诉我今天有大人物来面试时，我正在整理董事长在最新会议中的发言。董事长的立体影像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一边挥赶着耳边的电子苍蝇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只有傻子才搞原创，而我们就是那些傻子……”

“董事长真帅，不是吗？”听到董事长的名句，丛乐发自肺腑地恭维道，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董事长的影像，而是董事长本人。

“是的，很帅。”我学着丛乐的声调回答道，同时轻轻的按下暂停键。“那么……是什么大人物让你激动成这样？”

“姜韩宇要来面试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

“创意收集器发明人、撼宇集团的创始人——姜韩宇啊。”

听到“撼宇集团”四个字，我的思维短暂的停顿了几秒，我有些不相信听到的话。毕竟撼宇集团和我们北极狐公司曾经是死对头。虽然撼宇集团现在没落了，但我仍然无法想象姜韩宇会来我们这里面试。甚至，我也无法想象那个被称为创业天才的姜韩宇会走投无路的选择到其他公司工作。

“他来咱们这面试？他傻了吧？”我连忙问道。

“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打电话让他来面试的人是我。”丛乐说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哦？”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我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这是丛乐最喜欢的表情之一。

“最近创意部不是缺一个主管么。我搜索职位匹配的时候，发现他的简历就在里面。于是就打了电话。”

“可是，这是大事啊，他那么出色的人，我觉得可以直接录用了吧？”

“的确是大事件，我打电话之前就先上报给了董事长。可你猜怎样？董事长立刻批准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次面试只是走个形式呗？”我说着摆了摆手，重新拿起了笔记本。我仿佛已经预见到这次面试的无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董事长批准的时候加了一句，说要对他的面试严一些。”

“严一些？什么意思？”

“就是刁难呗。怎样？你来不来看我怎么刁难他？”丛乐诡秘地笑着，伸出手指做出勾引的动作。

我很了解丛乐这个人，他二十岁进公司后便再没想过跳槽。他被公司的企业文化深深折服，是那种真正热爱公司的人，并且平日里最崇拜的人便是董事长。正因如此，对于董事长的一切敌人，他都怀有咬牙切齿的恨。撼宇集团作为敌对公司的时候，丛乐便整日思考如何从撼宇集团挖人，想要从集团内部瓦解敌人。这一次姜韩宇落在了他的手里，搞不好还真会上演一场好戏。想到这里，我对这次面试不禁重新充满兴趣，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跟随丛乐来到人事部。

人事部的门外此刻已经挤满了人，从严肃的中年妇女到略有秃顶的年轻人，形形色色的应聘者堆满了走廊狭小的过道。从模样和年纪上看，他们应聘的岗位应当也是五花八门。

丛乐对他们看也不看，大摇大摆地迈过这群人，带着我走进人事部的大门。这些男男女女见到丛乐高傲的模样，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憧憬和惶恐。在这一群憧憬和惶恐中，我看到在走廊尽头有一个人正侧着身默默抽着烟。他的背影带着一种淡然和安定，显然和走廊里的这些人不是一路货色。我想，他大概就是姜韩宇。

走进办公室，丛乐吩咐助理小张安排其他人去B室面试，他要在这里亲自面试姜韩宇。听着门口渐起嘈杂的人声，我想起走廊里吸烟男子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与坊间流传的姜韩宇的传说并不相符。

传说里的姜韩宇是个怎样的人呢？有人说他是创业天才，也有人说他创意天才。但这都是撼宇集团成立后的事情。撼宇集团刚刚成立的时候，谁也不清楚这个姜韩宇是什么来路。他从不上电视，也不接受采访，更不发表任何文章。他的公司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摩天楼，但摩天楼里又像百货商场一样玲琅满目放满了各色商品。制造业、影视业、游戏业、新闻传播业……他的经营范围遍布各个领域，并且他的产品总是与过去已经定型的商业模板有些不同。消费者一时间被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层出不穷的小创意吸引，不自觉地脱离了原有的消费习惯，投向他们的怀抱。

这让长期占据大部分市场份额的北极狐，对这一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对手有些不知所措。这同样也着实让北极狐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陷入过恐慌。董事长在那段时间里每周都要开誓师大会，公司的员工每天都要阅读和转发公司内部鼓舞士气的小文章。公司上下一心，坚决要打败这个不知从哪崛起的敌人。

而我便是那段时间进入的公司。如今想来，我其实还应该感谢姜韩宇，因为我的主要责任就是撰写这些董事长念和没念过的文章。撼宇集团没落后，我所在的部门被公司戏谑为鸡汤部，成了大部分员工眼里无所事事毫无作为的部门。但董事长并没有立刻将我辞退，反而觉得在这场战斗中我的文章功不可没。董事长的决定延迟了我离开公司的时间，公司失去敌人的境遇也让我所在的部门成了公司最悠闲的部门。

当然，我写的东西有没有用，我是最清楚的。也正因如此，和其他员工相比，我倒是对姜韩宇很是佩服。没有见过他本人的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高高大大充满活力的青年形象。但如今当真正的姜韩宇敲门走进办公室后，我却发现真实的他竟然是个满面愁容，不时对着丛乐点头哈腰的中年男子。甚至，当他坐到椅子上后，身上连方才在窗口抽烟的那种淡定都没有了。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丛乐拿起姜韩宇的简历，边说边在姓名栏下狠狠的划了几道。

“呃，我叫姜韩宇，本市人，就住在东区……”姜韩宇的自我介绍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刻意避过他建立撼宇集团对抗北极狐公司的往事。而丛乐此时则顺势装出对姜韩宇的出身一无所知的样子，轻描淡写的问道：“你的简历上写着，你曾是撼宇集团的创意主管？你能谈谈你在撼宇集团时主要做什么工作吗？”

姜韩宇道：“我主要做的事情是为公司提供创意。公司则会将创意转化成产品，投入市场。”听着姜韩宇的叙述，丛乐在手中的简历上写了一些字，同时又问道：“哦？那你们部门有多少人？你又是怎么管理的呢？”似乎早就知道丛乐会这样问，姜韩宇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们创意部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那不是你说你是主管，你就是主管喽？”丛乐质疑道。

“公司后期也招了一些创意精英，但很快他们就跳槽了。”姜韩宇的笑容更加尴尬了。我对姜韩宇的尴尬报以微笑，因为我猜都不用猜，便知道那些创意精英大概都是被丛乐挖了过来。但丛乐的表情却依然严肃，他继续问道：“一个人的创意部，是怎么运行的呢？”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发明了创意收集器。”在说到创意收集器时，姜韩宇的语速慢了下来，他和丛乐两个人都低下了头。只是丛乐低头是在简历上写着什么，而他则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创意收集器是姜韩宇创业史上最大的败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东西刚被做出来时是个像头盔一样的黑色铁匣子，使用时就套在脑袋上。使用者的所有灵光一现都会被它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最后经过收集和改写，成为可以为公司创造利润的创意。姜韩宇就是靠着这台机器，将源源不断的创意输出到撼宇集团的生产线，用一个人的聪明才智支撑起了撼宇集团的帝国。按理来说，他这份聪明是非常了不起的。只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明明可以一个人悄悄使用的，却偏偏把它拿来申请了专利。专利未被通过时，天下所有的企业便都已知道了什么是创意收集器。每个公司都或明或暗地悄悄使用了起来。

北极狐公司当然也不例外。那段时间公司按照撼宇集团的模式，紧急创建了创意部。一时间公司里多了二三十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整日带着一个黑色的铁匣子，像静坐禅修的和尚一样，每天按时打坐。

而当姜韩宇的专利申请下来的时候，北极狐公司自主研发的创意咀食机也通过了申请。那些黑色的铁匣子从此被创意部当作垃圾扫出了办公室大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灰色的电子苍蝇。那些苍蝇在人的口、耳、鼻、眼以及头顶盘旋、徘徊，将人们偶然间出现的灵感记录下来，最后飞回终端将创意反馈给公司。

姜韩宇的专利申请通过后，花了三年时间成功告赢了四家仍在非法使用创意收集器的公司，但却拿北极狐公司无可奈何。面对通过了国家专利认证的创意咀食机，姜韩宇不知道脑袋缺了哪根筋，竟然顽固的一告再告。在法庭的调解下，北极狐公司及其大度地支付了姜韩宇申请专利期间的创意收集器使用费用。随后连夜制造了大量创意咀食机，投到了撼宇集团所在的城市区域……

也许是想到了如何继续问这个话题，丛乐在姜韩宇的简历上画了一个满意的圈，接着抬头问道：“据我所知，创意收集器被外界称为创意抄袭机，是个非常糟糕的东西啊？”

仿佛是听见自己的孩子被外界责骂，姜韩宇听完丛乐的问话，抬起了头。我在他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怒火。被称为创意抄袭机，是在北极狐公司投放大量创意咀食机之后的事情。撼宇集团赶不走苍蝇，公司所有的创意都被提前制作成了北极狐公司的产品。要知道创意这种东西转化为产品是需要时间的，而公司越大，这个转化的时间便越短。于是两家公司的产品一进入市场，谁抄袭的谁自然立见分晓。创意收集器也自然成了创意抄袭机。

“啊，对了。我记得你后来还发明了抄袭屏蔽装置。那个东西倒是了不得的发明。”丛乐并没有理会姜韩宇眼中的怒火，接着问道。

“是的。”姜韩宇机械地点了点头，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于是想起撼宇集团最终卖得最多的产品，就是这个抄袭屏蔽装置。那个和创意收集器类似的铁头盔，只要放在头顶就可以干扰电子苍蝇。但最终通过法院的裁断，这个抄袭屏蔽装置不仅名称有污蔑他人的嫌疑，而且还严重影响了其他公司的正常公司运作。最畅销的产品，最终也成了让撼宇集团因为赔偿问题亏损最多的产品。

“我看你在应聘岗位一栏中写的是创意部主管。我们创意部有二十多人。如果你来领导，我想听听你会怎么做呢？”丛乐对姜韩宇的沉默报以微笑，转而问起了其他问题。

而听着丛乐的提问，我想到了创意部新入职的那些二十岁不到的实习生。在大多数员工眼里，创意部是整个公司里仅次于鸡汤部的悠闲部门。那二十多个创意部员工，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办公室里思考如何创造让公司盈利的创意。无数的苍蝇在创意部员工的口、耳、鼻、舌以及头顶徘徊、盘旋。而那些员工在思考时则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管你是坐、是卧，亦或是看电影，都没有人来干预。只要能提供创意，实习生一年后便可以转正为正式员工；只要能提供创意，底薪之外每年还可以得到公司的分红；只要能提供创意，公司承诺三年之内便可以让他们有机会竞争创意主管的位置——当然，不能提供创意时，公司也承诺仍会提供给他们工作的机会——北极狐公司在全球都有分公司，最近还在开展太阳系其他行星的业务——工作岗位的空缺多得是。我突然想到，丛乐似乎和我说过，创意部工作最久的一个员工似乎还差两天就工作满三年了吧？他后来去了哪呢？丛乐貌似没和我说过。

“你是指让创意部更有创意么？我觉得可以试试头脑风暴，让每个人各抒己见，刺激灵感……”姜韩宇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不行，不行。那样的话，这创意到底是谁发出来的，不就不清楚了么？”还没等姜韩宇说完，丛乐便否定道。

“那样的话，创意部全体作为创意的生产者不就好了吗？”姜韩宇有些困惑道。

“可是我们和撼宇集团那样的小公司不一样啊，我们创意部的创意，一般都不会写生产者名字。”丛乐道。

“可是，刚刚不是还说要搞清楚是谁发出的创意么？怎么又没有名字了？”姜韩宇问道。

“我猜你可能在一个公司里待久了，所以不太懂我们公司的运作方式吧？”看到姜韩宇困惑地张大了嘴，丛乐不慌不忙地解释了起来，“创意要标记出处是因为我们创意部的工资是底薪加绩效制。但创意生产出来后，我们需要创意主管的修改和整理。员工零散的创意最终才能成为可用的创意。这些创意最终会发给董事长，由董事长签发认可后才能进入生产车间。”

“哦，是这样。那最后被采纳的创意，公司也会奖励更多的绩效工资吧？”姜韩宇恍然大悟道。

“那倒并不会。因为那条被采纳的创意已经不是原来的创意了。你看，一块铁矿石被加工成一根铁丝，我们是不是只需要付那根铁丝的钱，而不需要付那块铁矿石的钱？”丛乐道。

姜韩宇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哪里有什么不对。但他并没有思考多久便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创意部上发给董事长的创意，都会记在我的名下？”

看到姜韩宇有些开窍的模样，丛乐欣慰地笑道：“是的。但最终这些创意都是董事长的创意，你明白不？如果没有董事长的认可，不管谁的创意都什么也不算。”

“可……那些人呢？”姜韩宇摊开双手，他的两只手里空空如也。

“我换个说法吧。我们公司的效益，都是来自我们的董事长。”说到董事长，丛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公司的效益不是来自员工么？”姜韩宇似乎还没想通这个问题。

“你要搞清楚哦，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丛乐没有正面回答姜韩宇，而是用另一个问题反问道。鸡与蛋的争论延续了几千年不止，无论是怎样的回答都不能得到满意的结论，我忍着笑看着姜韩宇，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员工的劳动，蛋从何处来呢？”姜韩宇不假思索地答道。

“如果没有领导的带领，员工又怎么会得到蛋呢？”丛乐也立刻反驳道。

“所以领导才是鸡？”姜韩宇似懂非懂地说。

“唉？你怎么说领导是鸡呢？”丛乐有些生气地用手指点了点姜韩宇。姜韩宇知道说错了话，连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嘴。丛乐此时扭头看了看我，我看见他的腿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知道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兴奋了起来。面前那个进门后不断点头哈腰的创业天才，如今自顾自地捂了嘴，皱了眉，在丛乐和我的面前似乎只剩下满心的惶恐了。

“我还有个问题。你来面试前，有没有调查过什么呢？”丛乐见火候差不多了，接着又问道。

“调查？”姜韩宇愣住了，显然不知道丛乐在问什么。

“你来面试前，有没有提前了解过我们公司呢？”丛乐换了种说法又问道。

我想这个问题对于姜韩宇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毕竟撼宇集团和北极狐公司在创意咀食机出现前，你来我往的较量了两三年之久。创意咀食机出现后，在创意不敌北极狐公司的前提下，撼宇集团仍然支撑了将近五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姜韩宇对于北极狐公司应当是最了解的。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姜韩宇的回答却是——“没有。”他不会只是因为真的没有在面试前做过调查，便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吧？

“哦。”听到姜韩宇的回答，丛乐毫无波澜地用手指在简历上又写下了什么。也许是丛乐问一句便写点什么的缘故，姜韩宇有些慌张起来，他不禁为自己辩解道：“我是接到电话后才来面试的。我并没有想到需要提前调查些什么。但是从我过去对北极狐公司的了解来看，现今市场的80%份额都已经被北极狐公司占据了，北极狐公司可以说是各行各业的真正龙头老大。而北极狐公司一贯的经营理念就是市场流行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做得更好。不得不说，这一点上，和你的撼宇集团很像啊。”丛乐笑着抬起头补充到。

“不不不，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撼宇集团打开市场的方式，是通过新产品的推广。”姜韩宇见丛乐笑了，于是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你是说我们公司打开市场的方式，不是通过新产品？”丛乐说着收起了笑容。

“推广新产品是小公司才会做的事情。毕竟北极狐公司是大公司啊！他只需要通过原有的客户数量，推广市场已经形成畅销品的产品就行了。”没有注意到丛乐表情变化的姜韩宇竟然认真的分析了起来。我看着这两个对坐的一红一白的面孔，不禁有些想笑。姜韩宇说得没错，小公司更倾向于创造新产品。因为新产品由于市场存在空白，更容易建立起商品和用户的关系。而大公司则只要依靠已形成的客户量，制造市场已存在的畅销商品就足以盈利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公司，想要活得长久，更倾向的一定是稳健的发展方式，而这样则必然会尽量回避制造新产品这种不稳定的盈利方法。可不管姜韩宇分析得如何对，他显然已经掉进了丛乐的陷阱。

“所以，你是说北极狐公司是在做其他人一直在做的事情？可如果那样说的话，我们岂不是成了抄袭？抄袭可是违法的？”丛乐说着扭头望向办公室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横额，上面写着北极狐公司的标语“我们就是创意”。

面对丛乐的提问，姜韩宇一时语塞了。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没准他在想撼宇公司的没落吧？撼宇公司从一个小作坊开始，不断制造和生产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商品。这些商品一边填补着市场的空白，一边迅速成长为各种各样的工厂。姜韩宇带着他的创意收集器，用一个人的智慧向整个世界宣战。可新产品刚投入市场，便被后进入市场的其他公司的更新的同类型产品追赶上。他用他看似无穷的创意负隅顽抗着，直到他的创意不再是什么秘密……

“我知道你很有能力，可是你怎么解释你们公司的倒闭呢？在那个你只要把股权卖给我们就可以大赚一笔的时候，是什么让你继续坚持的呢？”丛乐见姜韩宇久久没有说话，于是一边安慰一边又问道。

“那时候我一直认为我们才是原创。只要法律可以更详细的界定，告倒那些抄袭者，我们就会赢。”姜韩宇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地回答道。

“那么，在你的认知中，什么算做抄袭？”丛乐问道。

“大概是用户使用某个产品，会让他想到另一种产品吧？”姜韩宇道。

“恩……”略为沉吟，丛乐便立刻又问，“那……例如，程序是现在每个人都在用的东西，你的程序效果如果是复制，我的程序效果也是复制，但我们其中所用的程序语言使用平台并不相同，这算不算抄袭？又比如你现在正坐着的椅子，你的椅子和我的椅子同样都让人想到椅子，这又如何判定谁是抄袭呢？”

“可是……”姜韩宇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又立刻陷入了沉默。

“第一家公司生产了没有扶手的椅子，你们公司生产了带扶手的椅子，我们公司的椅子是带有护腰的椅子。我们共同在一个市场里较量，为什么你说你们是原创，而其他人就是抄袭者呢？”丛乐说着站了起来，在办公室的横额下继续道，“只是一个小改动，难道就不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么？就像语言不优美的小说，只是修改了语言，就获得了成功。这难道算是抄袭么？”

“这……这一定是抄袭啊！”姜韩宇说着也站了起来。

“是么？如果这是抄袭，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因此获得了成功呢？”丛乐将手轻轻放在姜韩宇的肩上，姜韩宇缓慢地又坐在了椅子上。丛乐坐在桌子上，像长辈看着晚辈一般对姜韩宇继续道：“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这样做，那这么做就是对的，不是么？就像，空穴来风。这个词过去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的，对吧？有了现在的创意，谁会计较最开始的那个创意呢？”

姜韩宇抬起头好像还要说什么。但丛乐没有给他机会，他接着道：“我知道你过去做过很多事情来对抗我们公司，也在社会上公开表达过对我们的抗议。但似乎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从社会效应上都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你现在来北极狐公司应聘，你觉得你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这里上班呢？你最终又为什么选择了我们呢？”

丛乐说着拍了拍姜韩宇的肩。这让姜韩宇的头慢慢的再次低了下去，他陷入了沉默。

一直旁观的我，觉得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沉默，我甚至可能还知道他为什么来北极狐公司面试。不来北极狐公司，能怎样呢？他是知道创业有多艰辛的，可不创业又能怎样呢？现在满世界都是苍蝇，只要没人管，去哪里又会有什么分别。

看着姜韩宇的沉默，丛乐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盯着姜韩宇足足有一分钟，才终于开口道：“好了，你回去等公司的通知吧。如果通过了，我们会在两天之内联系你的。”

姜韩宇一声不吭的对丛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我拿起丛乐一直在往上写着什么的简历本，看到上面画满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抬头对仍坐在桌子上的丛乐报以热烈的微笑。

三天后，当我收到姜韩宇成为创意部主管通知的时候，我仍然在整理董事长在最新会议中的发言。董事长的立体影像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一如往常般地一边挥赶着耳边的电子苍蝇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只有傻子才搞原创，而我们就是那些傻子……”

而此时的姜韩宇则和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为制造能够使公司盈利的创意进行着冥思和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