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清荷从南阳回来,脸色极为憔悴。她带回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冷老爷被急召到京城,说是京城里有位大官要与他商讨什么事情,可一到京城就被变相地软禁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老夫人托了许多关系,花了无数银两还是无法将冷老爷救出,她就在京城租了一间屋子苦等着冷老爷。冷家大少爷冷瞑原本就是个世事不管的软弱之人,再加上他对新娶的大夫人苏嫣然言听计从,冷家真正变成了苏嫣然的一手遮天。
清荷说,冷瞑曾提出要将这事告诉我和冷俊,但苏嫣然断然地拒绝了。苏嫣然说,一个是已出家不理人间俗事之人,一个是即将被冷家赶出家门的弃妇,知道了又有何用。
清荷听了这话,去找苏嫣然理论,苏嫣然却将清荷骂得哭着跑出了冷家。
如果早知道这些,我是断然不让清荷去受苏嫣然的责骂,也是决然不会让老夫人一人孤零零地守在京城。
“小姐,大小姐说,冷家现在养不得闲人,更养不得闲散在外只知道伸手要钱的闲人,所以……”清荷低下头,难受地揉搓着衣角。
“没事,我们有手有脚,还能做出美味的桃花糕,不会被饿死的。”我将清荷搂在怀里,轻声地安慰着。
“可是,现在我们施糕施得快没米入炊了。要是尉迟少爷在就好了。”
尉迟,他在哪呢?若晨说他只是回京城几日,为什么快一个月还没有再来?他再也不会来青城了吗?他真的就像天边飘过的云彩一般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吗?我摸着怀里那把锻扇,心头竟然一阵酸涩,将清荷搂得更紧了。
我没等到冷俊下山来,也没听从清荷的劝说,连夜就去了龙隐寺。不管冷俊承认不承认我这个娘子,冷老爷冷夫人的遭遇却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应该知晓的,如果可以,我还想劝服他与我一起去京城找老夫人,想办法把冷老爷救出来。
龙隐寺异常的安静,漆黑的大门紧锁着,将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睡眼惺忪的小和尚打开寺门,看到一身素衣的我,吃了一惊,等听了我的来意,竟将我拉到门外,踮起脚在我耳边轻轻说:“一笑姐姐,尘缘大师出门云游还没回啊。”
我不信,指着冷俊禅房的灯火。
“一笑姐姐。”小和尚的声音更是轻了,“这每夜燃灯是尘缘大师临走时特别交待的,等会,我敲了冥想钟就会去帮大师灭了灯。”
他见我还是不信,不由得急了,竟拉着我一起走向那灯火通明处。轻轻推开禅房的门,果然只有一盏油灯在微微地摇曳,冷俊的床铺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似乎真是数日没人去睡的样子。
“嘘。”还没等我开口问,小和尚就示意我闭上嘴巴,然后蹑手蹑脚地拉着我走出冷俊的禅房。
“一笑姐姐,尘缘大师此次出去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而且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我虽然知道你很关心大师,但毕竟非寺内的人。所以……”他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恐慌之色,往四围看了又看,确定没人后将我轻轻推出门外,“所以,还请姐姐为我们保守秘密。”
门吱呀着在我身后关上,一轮明月正静静地挂在空中,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沉稳有力的钟声,一记,两记,三记。那是龙隐寺的冥想钟,那是世界归于沉寂的安歇钟。
我站在门外,看着月光下黑得发亮的寺门,泪如雨下。
冷俊,你去了哪里啊?
不知道京城有多远,我只知道冷俊的父母现在就在京城。
不知道去京城的路有多难,我只知道冷俊一定希望他的老母亲不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无望。
不知道去了京城到哪里找老夫人,我只知道就算寻遍京城的每个角落我都无怨无悔。
我记得来青城的那天,老夫人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去吧,把冷俊带回来。”
我知道如果冷俊还在龙隐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拉着我的手,用他沉稳有力的声音说:“我们一起把父亲母亲接回来。”
冷俊不在,所以,我要去京城,去把冷老爷,老夫人接回来。
清荷什么也不说,只是叹息着收拾着行李,又用仅剩的一些银两去雇了一辆车。
我打开藏在箱底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根金簪。那金簪是母亲在我成亲那天给我,母亲说这金簪不能戴在头上,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险,才能将它拿出,也许就能救我一命。母亲摸着金簪上那只回首的凤凰泪眼朦胧,她抱着我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它是救命之物,千万不可卖掉。
如今,我也要去救命,去救我那夫君他的双亲的性命,母亲一定会原谅我不得已的失约。
“小姐,这金簪夫人不是说绝对不能卖吗?”清荷不肯接我递来的金簪,“我们还有些银两,我们能撑到京城,只要到了京城就能遇到尉迟少爷,遇到尉迟少爷,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好像我手里的金簪是一条毒蛇一般。
我悠悠地叹息,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金簪,将眼中的泪一点点的咽下。
“去当了它,等接了冷老爷和夫人回来,再赎回来就是了。出门总是要用钱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再正常点,可一定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这金簪离开了我的身体,冰冷刺骨的寒意在这五月温暖的日子里将我团团围住。
清荷低着头,接过金簪,走出铺子的一瞬间又扭头朝我看着:“小姐,我们真要当掉它吗?”
我点点头,向着她使劲地挥手,转过身继续摔拍那已经韧性极强的面团。
“清荷,你要去哪啊?”
我听到清荷惊喜地喊了起来,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听到她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地叫着:“小姐。”
我慌乱地抓着手里的面团,任泪水一滴滴地落在那洁白的面团里。
“唉,这桃花糕还有谁敢吃哦。看来也只有我尉迟少恭才敢吃这有美人泪的糕点了。”
尉迟少恭,他依然那么帅气地穿着一袭青衫,他的脸上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的往上扯着,那双眼里的温柔几乎能将那尘封我心灵的冰块融化。
“一笑,我回来了。”他轻声唤着,快步往我身边走来,我的身体里一定放进了一头小鹿,在横冲直撞着不让我安宁,将一股又一股的热流传遍全身,最后变成粉红的云霞落在我的脸上。
“小姐,是尉迟少爷回来了,这金簪不用当了。”清荷举着金簪,她激动得忘记了母亲和我一再地嘱咐过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金簪。
我急急地去拦清荷,却看到尉迟少恭已经将金簪取在手心,他的眉头突然间锁了起来,手在那凤头的位置上用力擦拭,那眉头也越锁越深,几乎变成一座山峰沉沉地压在我的心间。
“你要当掉这簪子?”他竟很快地舒展开眉头,我不由怀疑刚刚他脸上的那座山是我自己的幻觉。
“你要当掉这簪子?”他见我不语,又问了一声,声音却不似刚刚那么平和。
我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小姐要去京城,我们现在没银两了,所以只能……”清荷的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哦,那不如当给我吧。”尉迟少恭说着,竟然将金簪往怀里一揣,又朝身后喊了一声:“若晨,拿五百两的银票给苏小姐。”
我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金簪拿去,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清荷也没想到尉迟少恭会来这么一手,看着若晨递来的银票不知道是拿还是不拿。
“拿着吧,反正都要当的,这样也好,至少我也知道这金簪的下落。只希望尉迟少爷不要轻易卖掉它,等一笑有了银两一定立即赎回它。”
我究竟是说了多少个字?为何每一个字都像针刺般穿透了我的身体,又是谁将一双巨手伸进我的身体,一点点地将身体掏空,最后只剩下酥软无力的躯体。
“小姐。”闭上眼的一瞬间,听到清荷歇斯底里地喊着,尉迟少恭脸色大变,他疾步向前,一定是扶住了我的身体。只是为何我依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像从万丈深渊坠落一般,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桃花开得正盛,我在苏园的后院里弹琴。清荷说,有许多人今天来给大小姐相亲,我笑而不语,站起身画那桃花下弹琴的女子。
“ 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画中的女子如此安静,如此恬闲,应该是这座苏园最吸引人的所在吧!”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静静地说着,粉红的桃花落在他洁白的衣服上,落在他面前那幅画上,落在画中那女子微微一笑的脸上……
“一笑,母亲也没办法,大小姐一定要你共同嫁去。你在冷府要好好的。万事都忍着点,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不要拿出你的金簪。”母亲端着我最喜欢喝的新茶,泪水却一滴滴地落在杯子里……
“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一同嫁到冷府吗?”苏嫣然俯在我的耳边,她的牙齿几乎咬到了我的耳朵,血一点点的渗出……
“我才知道你要嫁的只是那冷家二少爷,至于那二少爷是不是我冷俊又有什么关系?”冷俊他穿着平常人家的衣裳,他冷冷地将我堵在屋里,冷冷地告诉我他不会原谅我的妥协……
“这冷字测姻缘可不是好签,施主何不放下这冷字,重新找一份能给你带来温暖的人或物。人间事情字最难了,不如隐于山水之间,或许有一天,你就会愿意放下那寒冷的往日。”老方丈娓娓道着。
“美味的食物,总要让更多的人尝到。”那青白长衫的男子说着,眼睛依然看着我,“不过,有些美好,却只能自己独自欣赏,对不对?”
“那不如当给我吧!”尉迟少恭面无表情,他冷冷地对着身后喊道:“若晨,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苏小姐。”
“不要。”我大喊着,身子往尉迟少恭倒去,手无力地伸在半空中,却什么也抓不住。尉迟少恭冷冷地看着我,他正往怀里塞的,是母亲说可以救我性命的一根金簪。
“小姐,你终于醒了。”眼睛好疼,有个模糊的身影在面前不停地晃着,我揉了揉眼睛,清荷正坐在床沿,泪水早已经将她的脸变成了大花脸。
我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泪,却被她紧紧地握着心口:“小姐,你吓死清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