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偏爱

夜幕降临,薄雾笼罩深山。平日里寻常可见的星星在这个晚上好似集体出游一般,山里透不出半点光亮。骆意晚背着装满祭品的背篓拄着路上捡来的小树枝当成路拐,艰难地一步一步的往洛神山上爬。

此山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除了附近的村民无人在意的无名山。可自打不知从何时传出的在此山中有一位名为洛的神明。普通常见的山开始有了洛神山的名号。最开始每天都有附近的村民上山祈祷,后竟果真时有山民许愿成真。随着世事变迁,物换星移。渐渐地这里发展成了今天的洛神山与洛神庙,这也是最后一个让骆意晚觉得还有希望的地方。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从不信命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来求神。

洛神庙近在眼前,骆意晚却开始踌躇不前,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然而任他内心是如何复杂,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就是命运半点不由人的时候。

许是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志怪传说层出不穷。乡间涌出各路神仙,各显神通。其中世人能够选择祈祷的神仙越来越多。洛神庙此刻看着像是破败不少,显然在世人心中洛神已是徒有神之名,而无神之力。

骆意晚对着神像拜了一拜,他看着神像的眼睛,忽的一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盯住他好像在说:你来了

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起来。我不是从小就被人叫做小怪物吗,可是我为什么会被叫做小怪物呢。我不信命不信神?不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呢?不是,我从小就认识一位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能看见他。

骆意晚想起来了,他从小就认识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人,他们好似相伴而生。从骆意晚的懵懵懂懂到开学启蒙,从习得的第一个字,到写出秀丽文章。骆意晚的每一天就是他的每一天。可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就不记得了呢,从何时起,就只剩骆意晚。

他说他没有名字。骆意晚说:“那我怎么有名字?”他说“有人为你取名。”骆意晚急急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他意味深长的说:“人是不能给神取名的。”那时小小的才刚刚三岁的骆意晚不懂,他用力睁大双眼,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凶更无理取闹一点,可是一开口,还是软乎乎糯叽叽道:“为什么呀!”“这关乎因果。”他淡淡地说。没有理会小骆意晚的情绪。

骆意晚六岁时某天,浑身看上去不知跌的还是摔的身上到处青青紫紫。回来的时候,不哭不闹只是说饿了要吃饭。他一口咬定:“你与人打架了。”骆意晚大声说到“我没有,我没有,是他们打我。”

“你没和人动手吗?”骆意晚不服:“那也是他们打我在先。”

“哎!打了就打了吧。一身青紫,不痛吗?”“我疼…”骆意晚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再也忍不住了。

骆意晚十二岁,有一天问他:“为什么大家都害怕我?”“因为他们看不见我。”

“看不见你就害怕我?”骆意晚不解,“嗯”他淡淡的看着骆意晚,眼神里透露出复杂与期待。人类小孩长起来真快啊,风一阵似的就这么大了。再大些了,或许就不会这么天真了。

转眼骆意晚十七岁了,“我带上这些,就够了吗?”“差不多。”

骆意晚怀疑道:“你教我的这些,我都学的七七八八了,我真的能考上状元吗?”“你能。”“但是我…”“好了,多余不必再说,你自有自己的造化。”骆意晚不放心的看着他,“那你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哦!”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骆意晚看着这尊神像,往事如同昨日般浮现在脑海中,泪水糊满面孔。模糊间似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还是这般爱哭!”

“呜呜呜,你…你没在家,我找不到。我怎么忘记了,怎么忘记了,忘记了!”

“来此,是为何事?”如果不是恍然间陷入回忆,骆意晚应该在神明出现的那一刻,就如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信徒一样,开始祈祷,诉说。试图得到一个答案,或是获得神明的庇佑。他会将自己遇到的所有的难题所有的此刻的困境通通说一遍,然后将希望全部寄托于眼前的神明。

可是,可是,如今的骆意晚面对的是他。是一个将他抚养长大,传道受业解惑,如兄如父的他。骆意晚怎么能?他怎么能?在这一刻,彷佛时间都停滞了。骆意晚心中满是痛苦激奋,可是他说不出一句话,哪怕一句。

可是,骆意晚不需要说,就如从前一样,他想知道的东西从来不需要骆意晚说出来。

骆意晚像是刚刚清醒一样:“你是神,你是…洛神。如此,他们也不算冤枉我,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洛神,你竟是洛神。“

骆意晚像是疯了一般的笑,笑够了,又开始哭。神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骆意晚。

“我经历的这一切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教我读书,让考取功名,我忘记你,我娶高官之女,我青云直上,我辅佐当今天子,我应有宰辅之能,身前居庙堂之高,死后我也会青史留名。可是,一切都被你毁了,都是你。都是你。”

“是我,看来你还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不如重新来过吧!”

骆意晚慌了,冥冥之中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什么意思,你说什么重新来过?你说的是什么?”

“这是你的第99次轮回。骆意晚。你还不明白吗?我最后悔从你一开始有不轨之心仍是放任你,最后你成为了一个天地君亲师都不认可的人。你自觉有错吗?”

“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活的好一点,我不过是将欺负我的人报复回去罢了,我只是想要得到权势,我不想屈居人下,这天下,人人都是如此,自古装神弄鬼之人,世间繁多。而我只不过顺势而为。死了的那些人,是他们自己活该,应该自认倒霉。怪不到我的头上。他们活该的,不关我的事。你去管别人吧,放过我。你应该睁眼好好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少我这样的人,你去管他们啊!“

“我只管你,我只看到了你。”

“这算什么?”

“这算…我作为神的偏爱。”

骆意晚嘲讽:“神爱世人,也会偏爱我这种人吗?你说我轮回了99次,我以前是装傻骗过你吗?”

神说“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

“你到底期望我成为什么模样?我现在手染鲜血,坏事做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而我却不信命,将你当作我的生路,没想到…你是要将我送回去吗?刑部大牢,不过一死。死前还能看见你,也算了一桩心愿。”骆意晚试探道。

“我会将你送回去。你放心,死亡只是瞬间。”

“你还真是心狠啊。”

“午时三刻,还真是好时辰啊。”骆意晚看向远方,心想“我还是害怕,原来刀悬在头上是这种感觉。”他先感觉到一阵剧痛,然后看到眼前的一双脚。哦,原来是我的头落地了。好痛啊,这是骆意晚于这世间的最后一个想法。

千年前他遇到一个人,在他还不是洛神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人说我有成神的机缘,你想要吗?他说:“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什么也不需要付出,我只看到你,就知道是你。”

他不明白,直到他看到骆意晚,这确实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应,只要看到他,就知道是他。

洛神本是应运而生为守护天地。然世间传承断绝,不知何时起洛神皆是由上一代洛神挑选。而谁也不知挑选的规则是什么,他本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骆意晚,原来真的没有答案,那人看见了他,他成为了洛神。而他看见了骆意晚。

这最后一次轮回,他没有出现,哪怕一个瞬间。他想看看,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干预,所以总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而骆意晚不愧是骆意晚,行事作风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此生因出身于世家大族,手段更加高明,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结果也更加惨烈。

夜晚,深山里洛神庙,寂静无声。微微烛光闪烁,倒映出拖地的两道影子。骆意晚看着庙中的洛神像。“看来,我是改不了了。让你失望了。”而这次神像只是神像。它静静的矗立于神庙之中。地上的一道影子慢慢汇入到另一道影子。有风吹来,烛光将息,地上只剩下一道影子。

“大哥,听说这深山里有个洛神庙,咱们进去躲躲,官兵不一定能查到这里,咱们躲他个几个月,再探探消息。”“什么洛神,我怎么不知道。进去躲躲,真是晦气,这次竟然这么巧碰上官兵,那咱们就躲躲风头吧。你带路。”“好的,大哥。这边!”

“到了到了,大哥你看,洛神庙。”“管他什么庙,先进去。”二人刚踏入洛神庙,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庙里跟个官府牢房一般陈设。一转头,身后几个官差衙役讶异地看着他们。忽然齐齐涌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按住。

“好啊,外面怎么都找不到你们,竟然还有敢来我刑部大牢。果然是能杀人的好胆。”而那二人已然傻了,“大哥,神庙,神庙怎么……”“神,有神。”官差道:“神神叨叨,今天神也救不了你们。”

神谁也救不了。烛光随风飘动。洛神庙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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