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名字,人人都叫我疯子。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叫他们儿子。爸妈爱我,叫我儿子,我爱他们,理所当然也叫他们儿子。我想他们也是爱我的。
清晨,破晓的妖娆在屋外搔首弄姿。等到我的床前射进两三方阳光,我还是没有起来。我习惯在我家养的那只公鸡啼鸣三次后起床。今天,鸡鸣了四遍我才起来。并不是我不守时,而是我听到有一声鸡鸣不是来自我家的公鸡,虽然我家只养了一只公鸡。其实我也不敢肯定是鸡把我叫醒还是尿把我憋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就站在窗台上撒尿。我要把一夜的养料带给窗外的藤藤蔓蔓。也不是我特别多情,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也许是我长大了。我的床前是放着尿桶的,只是我讨厌我的人体水枪撞击桶底的声响以及它升起的阵阵骚味。每次撒尿我都喜欢沿着桶边画一个圈,圆圆的,像早上的太阳。每天母亲进我房间都骂我,为了不想看到母亲皱着的眉头,所以今天我站在窗台上一泻千里。我五指并拢,伸出刀状的手掌,想把这哗啦啦的流水斩断,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只是感到手掌一阵温热,别无他法。我突然想起,不知哪个儿子说过,情丝也是斩不断的。想了想,应该差不多吧,于是我没有再去挣扎。
我走出房间,家里没人,我打着哈欠走出门口,隔壁家的儿子正向我招手。我走到他跟前,他一手拿着一个包子在吃。不知怎地,我的口水又滴到了衣服上。他朝我家门口望了一眼,把一口唾液吐到吃了一口的包子上,乐呵呵地递到我面前说:“吃啊,疯子,好吃。”我本想解释说我流口水并不是我嘴馋,也不是饿,而是我控制不了。但是我又不想拒绝人家的好意。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我没有说。我大口大口地啃起包子,并很快吃完。我满足地伸伸舌头,口水还是滴到我衣服上,这是我最好的证明 。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扬起屁股对着我的脸拍了几下走进了厨房。这时,我看到他厅里吃饭的桌子放着一盘热腾腾的白粥,我马上灵机一动,把嘴唇合上,上下转动,酝酿出满口的唾液,一声不响地吐到那盘粥上,热气把我的脸蒸得真舒服。我本想再酝酿一口更大的,但我怕我对他的微小报答会被他发现,于是我高兴的大喊一声:“儿子,我走了。”他也粗声地应了一声:“滚”。我美滋滋地走在路上,对我刚才所做的一切感到莫名的喜悦,回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从嘴里吐出食物喂我吃的,刚才儿子给我包子吃的时候,也在包子上吐过口水,我对自己的回报方式深信不疑。可能是我今天长大了的原因吧。
从儿子家出来我不知道我饿不饿,既然吃过东西,应该是不饿的。我径直走到田间的泥土里地里,那是我的第二张温床。每天我都会在这里睡上一阵子,我喜欢泥土里夹杂着青草腐烂的味道。今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沉睡去,我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蓝天白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觉得平淡无奇的东西是这样的美丽。一大片的蓝抹着朵朵的白。有几朵还像女人的乳房,我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口水又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嘴角流下。我发觉我是长大了,我没有理会身边那些只会埋头苦干的人,他们对我的笑也是不理不睬。我倒头便睡了起来。等到太阳把我的脸晒得滚烫,我意犹未尽地起来,被太阳烤过的泥土味道更加浓烈,我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麻麻的,难以下咽,果真不好吃,真扫兴。我捧起泥土里的水洗了把脸,准备回家吃午饭。
来到泥田上的榕树底下,儿子们都在纳凉。他们见我走过来,有人遍开始起哄:“疯子来咯,跳个舞啊疯子。”一下子,大家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本来我是装作没听见,回家吃饭的,可是见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盛情难却。我走到他们中间,热烈地扭动着我那笨重地身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跳得好不好,既然大家开心,我也愿意跳。跳着跳着,有人往我身上扔石子,我知道那是他们对我的鼓励和喝彩。我兴奋地脱掉上衣,上裸着身子翩翩起舞,口水在风中凌乱。这时朝我身上扔石子的人越来越多,我不觉得痛。为了回报我对他们的谢意,我拿起不远处一块较大的石子,向人群中投过去,他们没有像我一样笑纳来石,而是边躲边跑。我大惑不解,想跑出去找个儿子问清楚。他们见我扑过来,都一哄而散。但我还是很快抓住了那个跑得最慢的瘦老头。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全身最肥的两个屁股正对着我的眼。我还没吃东西,牙痒痒的。我想咬一口他的屁股再问个究竟。我刚低下头,口水滴到他的屁股上,此时有人在我背后以同样的方式抱着我,并在我耳边大喊:“放手。”我转身一看,是父亲,吓得我哆嗦了几下,松开了手。我害怕父亲,因为他每次认为我做错事都会大打我一顿,这次又是逃不掉了。我胆怯地望着父亲,可是我发现他手上没有拿着打我的棍子。他见我放开了那老头,用不低不高的语气说:“回家吃饭吧”。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回家,母亲边走边擦泪。以前母亲是和父亲一起来打我的,可是今天一切都变得异常。我给自己唯一的解释就我长大了。于是,我细声地吹起了口哨。
吃过午饭,经过刚才的闹腾,感觉累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里睡觉。等我醒来,月亮出来了,像太阳一样,也在我的床前洒进两三方的光。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父亲把牛牵到池塘里泡水。我想走到池塘边陪父亲说说话。今天我长大了,自从我记事起或者说我一来到这个家,父亲便沉默寡言起来。就算父亲不想说话,陪他看会牛也好。当我走到那个寡佬儿子家门时,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正在灶边生火。我气喘吁吁地说:“妈,我看到隔壁家儿子他媳妇和寡佬儿子正在亲热,已经抱成一团了”。话音刚落,母亲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说:“你看到的是假的。”我认真地说:“真的”话没说完,母亲又给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地走出了家门,我并没有哭,我知道我真的长大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月光泄在屋檐流到地上,这朦胧又温柔的光真是个适合偷情的夜晚。我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影子像巨人。我对他说:“我说的是真的。”影子不言不语。我抬起脚要把他踩碎,可是不管我怎么踩都踩不到,我愤愤地走到池塘边,父亲不在,已经牵牛回棚了。我失望地捡起脚边的石子投进水中,把池塘里的月亮打碎了。我深情地望着荡漾开的一圈一圈的波纹,会心地笑了。突然,影子在我身后猛地推了一把,咣当一声,我跌进了池塘。我没有喊救命,回过头对岸上黑漆漆一片骂道:干你娘。
从此,我的父母少了一份痛苦,儿子们少了一份快乐
我在这一天长大,也在这一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