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肯定有。
是的,望着自己胳膊上还烙着酷暑馈赠的礼物,它们闪烁着赭黄黝黑的色泽,我难以置信,今年的夏天就这样甘心地离我远去?我的脑海中那些关于夏天炙热的景象还来不及一一退去。比如,清晨起来家家门前窗户下那一滩若溪的流水;那深藏林间的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嘶鸣;毒辣的阳光恣意着让人闷热难奈的淫威.....所有的这些,都随着立秋后的几场雨,消失得无影无踪。才短暂的几天啊?就让人匆匆告别了那些灾难深重的日子,瞬间进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往日的世界。
真的,这一切来得确实是太突然太快了些。气温这样大幅度地反转,似乎让人难以接纳,或者,似乎还留存了一丝对于已经过去了夏天的眷恋?是对于袒胸露背这般潇洒来去的眷恋,还是对于枝繁叶茂这般蠢蠢欲动的眷恋?我不知道在这个最为人惧怕的季节里,它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东西,在我已经卸下满身的汗渍与满口的干涸之外,还怀念着它?或许,是它在燥热之中那一份如火的热情,是它在盛绿之中的那一份葱郁的青春,是它在行走之中那一份赤裸的自由?
但是现在,都没有了。秋风渐凉,秋雨渐冷,在这样阴晦天气的午后,妻难得的进入了梦乡。日长夜短的夏偷走了她多少美好的睡眠时光?我不忍惊醒她,拖着有些疲惫身子缓缓往四楼的阳台。我不能进入阳台外面的平顶。透过窗玻,我看见外面雨下得够大,细细的、密密的、斜斜的。它们那么的平行、均匀,不交不集,不错不乱,一滴雨紧咬着另一滴雨的尾巴,从遥远的天际一路赶来。它们有没有生命?但是我真切听见了它们的声音,以千篇一律地沙沙声敲打着一切东西的表面,寂静而不单调,轻盈而又深沉。这分明是时光流淌的声音,连绵不绝,生生不息。我分明看见它们跌落成无数的碎片,在地上不停地奔跑啊,跳跃啊。它们不断飞逝又不断涌现,给人以永远的错觉。但是时光可以永远吗?
我推开窗,是因为想真切地看清楚这外面的世界,秋风秋雨中的世界。一阵秋风侧着身子挤进来,它大胆地吻了我的脸颊,凉凉的;几滴不安分的秋雨从屋檐下滴落,摔碎在窗沿,它们溅起的碎沫像一根根冰针,在我脸上戳了几下,冷冷的。我的皮肤忽地一阵收紧,并且这种感觉瞬地窜向大脑。我知道,这是秋天特有的风,特有的雨,它们多了一份落寞甚至沧然的感觉。我听见耳边的雨声“哗”的大了。我想看清楚或者是听清楚,这些声音它们究竟出自何处。我于是看见牵往屋檐的电线上,无数的水珠沿着风中摇晃的电线,从上而下奔跑,聚集,跌落;看见齐二楼顶高的樟树叶、屋角边茂盛的野草,平顶一侧小圃里的菜,它们正被雨滴软软地滑过。无数滴的亮晶晶饱满着,沉缀了便落下。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雨滴的作用,还是秋风的作用,让这些植物们在不停地发出愉悦或者心疼的颤抖?这些雨滴跌落肯定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它们受了柔软的缓冲与感化,变得无骨无棱,无声无息。
声音究竟来自哪里?是那些已经浮起一汪水的地面?无数的雨滴砸入无数的水中,它们立刻融为一体,发出似乎草原上达达马蹄的声音,但是低些;又似乎发出春蚕咀嚼桑叶的声音,但是高些。是的,你摸不准它们的心跳,听不真它们的呼吸。你只管心不在焉地听。然后听着,听着,你就听出遥远,听出沧桑,听出宁静,听出无所欲无所求。也听出自己的灵魂,正在体内不断分裂,发出如这秋雨般的声音。
我的目光滞留对面的屋顶。对面的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细看去,竟然弥漫了一层雨烟。茫茫的景象忽地让我走进了幻觉之中。我仿佛看见那里有一片汪洋大海。而那些大大小小、规则不一的砖块,似大海中的礁石,又似浩淼中的点点船艘。须臾,幻觉又引着我的魂魄绕走另外一个地方。我仿佛看见了那点点的砖块像是故乡洪水中的屋顶。故乡的一座座村庄淹没在洪水中。我蓦地心里起了担心,我七十的老母亲还孤独地守着那低矮的老屋,在今天这样的秋风中,这样的秋雨中呵。她也如我般,双眼出神地眺望着远方......听雨吗?是听雨吗?我真切地望见了秋风拂动着她的苍苍白发,望见秋雨打湿了她满是皱褶的脸庞。但她的目光是明亮的,是宁静的,是深情的。我不由地拨通了电话,有些含糊不清有些没头没脑地问,妈,家里也在下雨吗?天冷了,注意身体,多穿点衣服.....电话那头,妈点头有些刚睡醒的样子嗯嗯着,是下雨啦,天凉了,睡觉香。这天刚好,不用添衣服。孩子,下雨天你也要注意,路滑,送货小心,别淋雨感冒......
是呀,我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不夏天刚过吗,怎么惦念起妈添衣来了?秋风起,秋雨来,秋风渐凉,秋雨渐冷,是秋风秋雨给了我这样的错觉。这是错觉吗?其实我真是要感谢它们,感谢它们给了我对于生命的提醒,对于亲情的提醒。我忽然地听到有很响的嘀嗒,穿透了这单一的固执的秋雨声。那声音像是老家布满落叶的瓦楞上滴嗒下的雨珠,一滴滴在风中摇晃着,打在过道的青石板上,圆润,悠长。又像是堂屋正墙上悬挂的那台古旧老钟的钟摆,寂寞无主地晃动着。而现在陪伴它们的,惟有我那瘦弱的无依的有些佝偻的母亲啊。
这一刻,我的心忽然如这眼前的秋风一般愀然,秋雨一般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