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待
羊洋和我在大学里并不是同一专业,他就读于我们那所理工科大学里最被人瞧不上的中文系,我和他相熟是因为校内的BBS,我长期在他做版主的文学版里连载情色小说,他在前几年的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号称撸过我所有的小黄文,我不知道是哪种撸,因为他确实是很精准的文人骚客,热爱文学,骚到不行。
羊洋其实其貌不扬,茄子型的脸,颜色也像茄子,黑的发紫,他坚信自己终将做一番大事业,理由是明太祖朱元璋也是他这个长相,此人外形上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他的个头,足有185,还有个不常被提及的长处,就是那话儿特别长。
不可想象的是,喜欢卖弄文采,自我介绍的时候从不说自己姓喜羊羊的羊,一定要说自己姓西晋开国大将羊祜的羊,但其实没几个人知道羊祜,最终还是免不了要绕到喜羊羊上来。
他的网名也很有文化,而且骚的很诚实,大学时QQ和BBS里叫小闲驴,出自《金瓶梅》里王婆给泡妞圣手提出的标准,即“潘驴邓小闲”,说是要有潘安的容貌,驴鞭大的那话儿,似西汉大财主邓通那么有钱,还得有点小乖巧能忍女孩儿的脾气,最后还得有大把闲工夫,后来他子承父业当了川内数一数二的包工头,微信名字便进化成了邓小驴。
作为一个有缺陷的泡妞圣手,羊洋在扬长避短方面做的还是很好的,以至于从来没有固定女友,倒有几十个相好的夜店小姐随时能约出来开个房,他自己号称是人家看上他,不花钱的,但是我们从来不信,因为那些妹子常常在各种社交媒体和线下聚会中炫耀羊总给买的包,羊总给买的手机,羊总给买的化妆品。
。。。。。。
下午两点过,羊洋带着两个妹子走进了我的酒店房间,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某意大利品牌的高级定制,外套一件黑色的羊毛风衣,头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白色的羊绒围巾松散的耷拉在黑脸下方。
“穿成这样你奔丧啊?”
我此时已经被北川逼着灌下去了半瓶五粮液,但这回魂酒是越喝越清醒。
“百年大计,当然要正式一点,再说了,要奔丧也是给你奔丧啊,咋样,和Carey开房是不是别开生面?今天醒过来你竟然没跳楼?”
“让你失望了,昨晚我和刘胖子睡的。”
刘北川在一旁垂头丧气。
“老羊,周到瓜了,他精神分裂,昨天说的话到今天一点都记不到了。”
“锤子哦!周到你昨天建微信群的时候就喝多了?”
“不仅喝多了,她还给那个Carey转了两万块钱!”
后面一个浓妆艳抹的妹子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掉到大胸上了,拉住羊洋的手臂一个劲儿撒娇。
“羊哥,你看人家周总好大方!”
羊洋没答她话,见我苦笑点头,一把摘掉帽子,又一把扯掉围巾,扔给身后的大胸妹子,妹子很懂事的捧在手里,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我面前,香水味差点把我熏晕。
“你是哪个?你把昨晚那个周到还给我!”
我以为他要揍我,但羊洋只是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像挑鸡蛋似的把我脑袋转来转去的看。
另一个较瘦小的妹子过来拉住他。
“羊哥,别摇了,以周总现在的状态,脑浆子应该很容易被摇散掉。”
她说的是普通话,虽然被嘲讽了一番,但我并不在意,因为她声音还挺好听的,正值羊洋的手松开了我的下巴,我复得自由的脑袋自然而然的转向了她,这妹子画着淡妆,眼睛明亮慧黠,身材娇小玲珑,如果说另外那个妹子是一碗红烧肉,油腻重口,她就像一盘清炒时蔬,素淡清芳。
“妹子,听口音你是江浙那边的?”
作为一个口味寡淡的人,我喜欢吃蔬菜。
“昨天就和你说过了呀,我是苏州人。”
“巧了,鄙人在上海谋生,幸会幸会。”
“昨天你就说过了呀,周总你怎么啦,傻了吗?”
“昨天我怎么没和你多聊聊,我当时肯定昏头了。”
“你昨天一直在和Carey姐白相呀,哪里看得到我?”
“你别说了,我又想吐。”
羊洋眼珠一转“诶,周到你不是想不起来吗?我叫Carey过来,你肯定能想起来。”
我跳起来就要往外跑,被刘北川从身后一把抱住。
“老羊搞快,打电话!”
刘北川当警察这几年别的本事没长进,劲儿倒是大了不少,我一阵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只好开始哀求:
“莫打莫打!我全都想起来了!”
“那不行,你昨天给别个Carey工资都谈好了,诚信啊,你们这些生意人,最差的就是诚信。”
羊洋坐到我旁边,打开Facetime,还故意开了免提。
不一会儿,手机上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显然还没睡醒,赤裸着上身抱着个粉色的绒毛玩具熊,瘦的像块排骨,目测不超过90斤。
“羊哥,做啥子嘛,我还没起床诶!”
假冒伪劣的女声如同用指甲刮黑板,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好生说话!”
羊洋也有点受不了。
“哦,找我啥子事嘛?”
这次他恢复了男声,但语调仍然尖细。
“过来开会啊,你周哥也在这里。”
“周哥昨天对我动手动脚的,还要拉我去开房,我不敢见他了诶。”
我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胸中充溢着被贼喊捉贼的冤枉气。
“明明你收了钱,还问我房间号!你他妈的过来,看老子….”
刘北川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劝告:
“你昨天晚上吃相确实难看了点,付点钱也应该嘛,人家问你房号,可能是要来开会嘛!”
“诶,我说你们咋这么看重他啊,就算要做昨天说的那个事情,也不一定要他参与啊!”
当然我这句话被刘北川捂着没人听清。
羊洋仍然在进行说服工作。
“你收了周到的钱的嘛,搞快来哈,红牌楼假日酒店1201。”
“哦,要得嘛,等我化哈子妆。”
视频挂断,刘北川也松了手,我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苏州妹子白了我一眼,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知。
“Carey姐可是昨天你们去的那家夜店的销售冠军啊,CD酒吧圈子里的红人。”
羊洋附和:“等会儿他到了,你们摆一下就晓得了,人家混迹夜店十几年,行业翘楚,专业精英。”
我无奈之下,也只能咽下窝囊气,和他们一起坐等,况且有那个苏州妹子在,我也着实不想一走了之。
和妹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之中,我得知她叫沈蕊蕊,就是昨天群里那个妹子A,微信名字是一朵emoji的樱花,所以大家叫她小花,小花刚19岁,在音乐学院读大二,平时兼职在夜店里演出,跳那种难度很高穿的很少的钢管舞,没演出的时候就陪酒赚外快,本着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的原则,我夸奖她性格独立,勤工俭学的精神值得所有年轻人学习。
随着对小花兴趣渐浓,我开始想搞清楚她昨晚到羊洋家里是单纯借宿,还是酒后乱性,毕竟第一,中国女生对于三人行的接受度并不高,第二,两盘菜同时摆在桌上,羊洋的胃口不一定有那么好,而他的审美我很了解,无肉不欢,应该对于这种清炒时蔬兴趣不大,借宿的机率还是存在的。
趁着羊洋去厕所蹲了一个很长时间的坑,我抽冷子问了她一句:
“你知道邓小驴是什么意思吗?”
“你说羊哥的微信名字?”
“对啊。”
“你们不知道?”
我和刘北川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小花叹了口气,凑过脸来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可别告诉他我跟你们说过哦,他肯定是要面子不肯告诉你们,他妈妈改嫁给他现在的爸爸之前,他亲生父亲就姓邓,唉,羊哥身世还蛮可怜的,从小跟着妈妈四处漂泊,从小打工养家,把脸都晒黑了,好不容易妈妈改嫁之后日子好点了,现在的爸爸还要逼他改名,他只能用微信名纪念他战死疆场的生父了。”
这番话直听的我和刘北川面面相觑。
刘北川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妹子,你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妹子啊。”
“凶多吉少!”我心头暗暗叫苦,羊洋哄骗女生时的不要脸程度代表了他面对这个女生时下面的硬度。
还有一线希望“那驴字呢,驴字怎讲?”
“他没说,是不是暗指下面很大?”
刘北川干咳了两声,装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冰雪聪明,冰雪聪明!”
我的心彻底凉了,单纯善良的小花,会跳钢管舞的小花,肯定已经被这只姓羊的骚驴嚼了,男人的占有欲很奇怪,我完全不在乎一个女人是不是和很多人上过床,但是如果她和羊洋上过床,我的兴趣会立减一大半,原因大概是好胜心,这就好比看成人电影,对着屏幕打飞机本是一件毫无障碍的事情,但如果发现某部片子里的男主角是自己熟识的哥们儿,大部分看官都会立刻没了兴致,因为这一撸之下,就感觉自己输给了作为第一当事人的哥们儿一大截。
正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刘北川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大吗?”
小花的脸刷的红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问贝贝。”
这回答让我的希望死灰复燃,我抬起头来,只见那盘叫贝贝的红烧肉此时彰显出一位老战士的从容淡定,不疾不徐的叹气道:
“羊哥那个真的是驴货,确实少见,昨晚上把我折腾惨了。”
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看来羊洋还是一个挑剔的肉食动物。
“嚯!羊洋真不是吃素的!”
我挑出双手大拇指,长出一口胸中气,面上啧啧称奇,内心欢呼雀跃,甚至想为自己哼个小调“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我小调还未出口,只见小花若有所思的看着贝贝,挤出了一句让我差点吐血的问话:
“贝贝姐,原来那样就叫大啊?”
。。。。。。
门铃响了,我开始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抽身走人了。
小花起身打开门,看到Carey的一瞬间,我感觉有点迷幻,几乎原谅了昨晚那个自己。
客观的讲,如果不是已经知道Carey是男的,当她一袭白裙站在小花和贝贝旁边的时候,我连一丝余光都不会落在她俩身上,李敖对应“潘驴邓小闲”有一句妙语,用以形容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女人,叫做“瘦高白幼秀”,用在他身上却正合适。
“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羊洋的诗朗诵从厕所中传来。
我看了一眼刘北川,他笑的很僵硬。
“你昨晚咋看出来他是男的?羊洋告诉你的?”
“羊洋专门要看你笑话,咋会告诉我,我和他一起去尿了个尿,回来想给你说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时候你已经失去理智了。”
Carey从挎着的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来,扔到我腿上,很悬,差点砸到我子孙祠。
“周总,昨晚上没陪你,还你一万。”
她这次用的是男声,看来是对我有些不满。
“没事没事,这么客气,我昨晚多有得罪,该你的,该你的,妹子,呃不对,兄弟!”
我有点手足无措了。
“哦,好嘛,那我收了哈,谢谢周哥。”
他也不客气,淡定的从我那个很敏感的地方把钞票又捡起来,塞进包里,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大剌剌的翘起二郎腿,黑色蕾丝的女式内裤露了出来,我不小心瞥到,果然,构造确实和女生不一样,迷幻的感觉消失了,尴尬的感觉再度涌起,我开始催促羊洋:“开会开会,羊洋,搞快点。”
“最后五分钟!”
羊洋出来前的这五分钟,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我只好没话找话。
“Carey兄弟,可否请问芳名?”
“你昨晚上问过了的嘛。”
“他昨天晚上喝挂掉了。”
小花的声音仍然悦耳。
“好吧,我叫吴凯瑞。”
Carey声音平静,她没有觉得惊讶反而让我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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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老汉是法国人。”
“哈?怪不得怪不得,那你也是法国籍?”
“不啊,我妈在夜总会上班,我老汉嫖完我妈就跑了,所以我妈不喜欢男娃儿,从小把我当女儿养,我越娘她越给我零花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带微笑,语含戏谑,平静的像在讲故事,一个素昧平生的他人的故事。
我却无法只作一个听故事的他人,知识分子悲天悯人的情怀骤起,顿感不得不表达一下对于他悲惨身世的同情,但是刚低头叹了口气,那条包裹着男性生殖器的黑色女士蕾丝内裤又映入了眼帘,我立刻发现所有语言都苍白了,只得挤出一丝哂笑作罢。
这时羊洋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厕所之行,出来时用力跺了跺蹲麻掉的腿,鼓掌赞叹:
“Carey,你这真是酒香门第,家学渊源!”
我猜想吴凯瑞并没听懂,因为他笑的很开心。
总之,会议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