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甘棠村有一棵古老粗壮的甘棠树,长在村民们经常路过的村口处。每年夏天一到,枝繁叶茂的甘棠树便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儿,方圆十里的人都能闻到花儿清新淡雅的气味。兀兀穷年的村民们,从田间里劳作回来时也总爱到这树下坐一坐,打一打盹,然后逢人讲一讲当年召伯如何在这棵树下断狱的盛况。
虽已立夏,清晨的风自山间徐徐而来,依然清清爽爽温温柔柔的。栖迟照例着一身白衫,腰间照例挂一柄佩剑,及腰的青丝照例在身后肆意地散落着,她照例像往常一样站在古老的甘棠树下面,淡淡地遥望着远方。
上山捡柴归来的庄伯从此路过,轻轻抹了额头上的一把汗,停下来热情地朝栖迟打着招呼,“栖迟姑娘,早啊,又在这等宋家公子呢!”
树上甘棠的叶子因风沙沙作响,栖迟伸手拢了拢那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而后复又将手回归到剑柄上,淡淡地遥望着远方,开口的嗓音哀婉又缠绵,她似是在和庄伯说话又似是在和自己说话,“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庄伯也不知听没听的到这呢喃,他叹了口气,放下背上捆好的柴禾,一屁股坐到树下,随着栖迟望向村外的方向,竟也有些淡淡地沧桑,“庄伯也不知道那宋公子究竟还会不会回来。只是他那般的人物,注定不属于这里,栖迟姑娘,你也莫要太执着了。”
“十年前在此分别的时候,他将这把佩剑赠与我,说让我等他回来。我等了他十年,他都没有回来。等一个人好累,我不想再继续等了。庄伯,我要走了,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回来,请告诉他,我曾等过他。”
栖迟说完这些话便走了,她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山峦间。没有人知道她将去往何处,也没有人再见到过她。
甘棠树下的庄伯渐渐地开始打起盹来,他在睡梦中好像听见有谁要走了,于是在翻身的时候说了句“累了,那便歇上一歇好了,”又沉沉睡去。
【宋衡】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宋衡有时候会在想,若是十年前自己没有一脚踏入江湖,那么自己的一生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其实一直呆在甘棠村也不错,有师父,有栖迟,还有她那古怪的老爹以及淳朴的村民,占着门前一亩三分地,种种瓜点点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谈笑有风生,至余生漫漫,何愁寂寞,届时这江湖纷争又与他何干,他只管在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做他宋衡便罢。
后来有一日借着醉酒他将这些话说与一旁的唐玉听,唐玉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快没了,“衡兄,你可是又在记挂你的那个栖迟姑娘了?”
你可是又在记挂你的那个栖迟姑娘了?宋衡瞬间就疼的说不出话来。
十年前,他一心热血地想要去闯荡江湖,师父劝他他不肯听,青梅竹马的姑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将他那从未谋过面的老爹留给他的佩剑送给姑娘,信誓旦旦地说,“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后来他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东奔西顾,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打打杀杀,很快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想要再回到甘棠村去。在回甘棠村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客栈,便想要进去留宿一晚再上路。
客栈的掌柜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见宋衡进来也并不怎么热情,只是低头摆弄着面前的算盘。
宋衡走了一天的路,渴的厉害,坐下之后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店小二在哪,于是忍不住和那掌柜的说:“来一坛酒。”
那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转身便拎了坛酒过来往宋衡面前的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宋衡不经意间瞥见掌柜的右手缺了半截小拇指。
“喂,这手指怎么断的?”宋衡忍不住问道。
“自己砍的。”掌柜的声音有点喑哑,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开始算起账来。
宋衡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完就开始没话找话地问,“这家店就你一个人?你不害怕孤独吗?”
“习惯了。”掌柜的依然没有抬头。
宋衡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掌柜的似乎终于算完了账,他开始问宋衡,“你要去哪里?”
宋衡又倒了杯酒,在眼前晃来晃去,“回家。”
掌柜的又问,“家里有牵挂的人?”
宋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言语中尽是自豪,“有一个等我的姑娘。”
掌柜的忽然就笑了,但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忧伤,他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我跟我喜欢的姑娘说让她等我,等我看完外面的世界就回来娶她。她答应了我。等一年以后,我再回去,她嫁给了别人。”他伸出那只没有小拇指的手给宋衡看,“这根断掉的手指就是当初和她拉过勾的那只。女人的话不值得信的。你离家多久了?”
宋衡算了算日子,答,“三年多了。”
掌柜的看着他,“我喜欢的那个女人连一年都不能等我,何况你都离家三年了,等你回去你就会发现她的孩子都能喊你叔叔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宋衡因此便没有再回去过。
他留在了这家客栈。这家客栈平时没有什么客人,他们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在一起喝酒,一喝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宋衡喝醉的时候偶尔会在想栖迟到底有没有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