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敏
今儿个下班有些晚了。待最后一个顾客取了衣服离开干洗店,都六点五十了。许安萍掏出边角磨损得早已斑驳,色泽暗哑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六点五十。初冬的夜晚,夜色总是来得比夏日早,且有了丝丝凉意。盛夏晚上的此刻,西天还是织锦似的炫亮。而现在外面早已夜幕低垂,霓虹闪烁,白昼的喧嚣也已安静了许多,灰尘也少了许多。
安萍站在干洗店的柜台内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拖过手边半干的抹布,习惯性地抹了下大理石的柜台面,抬头盯着这渐渐安静的夜色出了神。墨蓝的天空,星星没有几颗,只有一轮橙红色的月亮半弯着,蒙着一层纱似的悬在那,细看这半个蛋黄似的月亮,似乎还带着毛边,朦胧中透着妖异,让人莫名心悸。
手机上的数字显示时间十几秒后,回归黑屏,液晶屏虽然有些划痕,离远些还是如镜子般清晰,瞧得见人影。安萍的手翻过来覆过去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这部iPhone4,还是四年前iphone刚上市时,丈夫陈正国送的生日礼物。现在的电子产品更新得很快,iphone6出来后,iphone4快成了白菜价了。
白菜!白菜!白菜也是有价的!价,就是钱!提到钱,安萍条件反射性地心一凛,瞳孔收缩。
哎!安萍哀哀地叹了口气,视线的余光掠过店堂穿衣镜。穿衣镜里的女人,眼角细纹横布,眼袋突显,两鬓醒目的白掺杂在蓬松的用一根黑色橡皮筋简单扎着的乱发上,一件看得出有些年份的枣红羊毛衫,胡乱套在身上,领口的针织螺纹明显褪了些色,有那么几缀白灰的本色纤维,调皮地跳了出来。
这个憔悴的女人是谁?兀愣的霎那,安萍唇角挤出一丝苦笑。是了,这是自己!这四十刚过,就如许苍老了。这镜子里的自己常让她陌生的恍惚。苍老的不仅仅是容貌,连语言和口气,也只有自己知道如老妇般斤斤计较,粗俗不堪。年轻时的自己也曾如剥了壳的荔枝,透明光洁,柰何一日色变,两日则味变的光阴,恍如隔世,想不起,也不敢去想自己的曾经。而同龄的别人更不敢去看、去听、去想、去比较。心内的悲凉如这渐深的夜色一层深似一层袭来,挡也挡不住。
安萍拧着眉,揿亮手机,抬手按下几个数字,又想起什么似的删除了,搁下手机,急急走到干洗店一角的熨烫台前,拿起一件衣服,铺平,插上电熨斗插头预热。
还有几件衣服要烫,明早顾客订好了日期来取的。不能浪费时间胡思乱想了!
干洗店一般每晚五点半下班,老板前来接手帐目,清点,关门。自从三年前安萍来干洗店打工后,都是安萍留守,清点帐目,关门。
安萍自原来单位下岗后,经亲戚介绍来了这个亲戚的亲戚开的店里打工。小店虽小,但地理位置好,位于城区的主干道,所以生意很是红火。幸好安萍是有会计资格证的。她常暗自庆幸着。老板在安萍工作一年后,看安萍处事周密而活络,为人精明而厚道后,放心地将小店交给了她,自己偶尔来露露脸,只有老板娘白天盯着店里,但兢兢业业的安萍还是凭着自己多干活少说话的为人,赢得了老板娘和同事的信任。所以事实上,安萍除了日常柜台的收衣、开单、熨烫的工作外,还兼着会计的工作,算是店长。这样可以比别的同事多一千元的收入,当然不排除这里面有同情和照顾的成分。安萍无暇顾及这样或那样的实际原因。一千块钱!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数字,可以解决许多的问题。只是时间有些长,除了中午两个小时,打仗似的赶回家做饭,收拾碗筷,晚上关门下班前的其他时间都是泡在店里。
儿子上高一了,高高壮壮的小伙子。懂事体贴,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只是成绩不是太理想,没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现在县里的一所普通高中念书,地点倒是正好,离干洗店不远,只隔了一条街,一个红绿灯。想起儿子,安萍平板的脸上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止住这悲凉情绪的蔓延。
为了节约时间和开支,安萍下午上班时会将晚上的饭菜打包好,带到店里。五点半,同事下班后,用店里的微波炉加热,等儿子来店里一起吃晚饭。儿子吃完晚饭,骑了自行车上晚自修去了。
今晚也不知怎的,总是不知所以然的心惶惶,总是出错。洗碗时,手一滑,碗碎了。拾掇碎瓷片时,鬼使神差地又割破了手指,幸好不深,一片邦迪此刻正妥帖地绕在手指上。这不,刚把西装熨烫好,晾起来,忘记把熨斗立起来,熨烫台上已经传来了焦糊味。安萍手忙脚乱地拔掉插头,幸好烫坏的只是垫着的布毡子。
今晚不能再干活了,不然必出纰漏,要赔钱的!回家!
明天早点来,再有最多二十分钟肯定干完,但今晚肯定不成,还有帐目没核对!安萍瞥了一眼最后没有烫的两条裤子。店里扫尾的工作,安萍主动揽了来,信任和好人缘不是凭空来的,她不想多拿的这一千块钱,而被人说长道短。
家离干洗店并不太远。一刻钟的距离,安萍就来到了楼下,这是丈夫正国单位当年集资分的房,也是结婚的婚房。经过了十几年的风霜雪雨,这栋楼的外墙瓷砖虽然已经残缺,但每次走近,总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谁说的?家是安放着心的地方。还真是!
安萍习惯性地仰头凝视,或昏黄或白炽的光亮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家的温馨和味道,这相连的灯光,让这栋楼有了晶莹剔透的温柔质感。三楼301室,这栋楼里唯一没有光亮的地方,黑洞洞的窗户,像是这栋楼的断点,又如这栋晶莹剔透里暗藏的暗疮,就像是这诡异半月上的黑斑。
"又死哪去了?难道又去赌了?他这是把我们娘俩往绝路上逼呀!"安萍拧着眉,深深地川字立显,恨恨地暗道:"瞎了八只眼,找了这么个畜生,害我也算了,连带着害儿子抬不起头。"
这样的咒骂,开始于何时?她忘了,只记得儿子当时惊诧的眼神和自己口出恶言后的后悔,还有正国的心安,或许只有这样的咒骂,正国心里才会好受些,他最怕的是她的强颜欢笑或是无语凝咽。也许是他的纵容,这些话都快成了她的口头禅了。这些话常让安萍惩一时口舌之快后,暗起一种憎恨之意,憎恨这命运的不公,憎恨正国的不争气,憎恨那些躲在黑暗里的恶人,憎恨那些明嘲暗讽的人,更憎恨自己。这样的自己,自己都快不认识了,白读了这么些书,和年幼时母亲说的大船上的婆娘差不多了。
和命运挑战!说得轻巧。摊上这样的事,谁都难行!现在的她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正国有着一份令人羡慕的事业单位工作。婚后安逸幸福的生活,伴随着他结识本单位的一个,安萍口中常道的狗肉朋友,渐渐消失殆尽。觥斛酒酬,推杯换盏,似乎都不能冲淡日子的平淡。狗肉朋友的教唆,正国来到了麻将场,浮浮沉沉的金钱刺激如大海冲浪,蛊惑着正国的身心,不分日夜,不分秦楚。后来安萍得知正国有时竟逃班去赌场赌钱的,而这一切都瞒着安萍,直至两个膘肥体阔的壮汉压着孩子般畏畏缩缩、心知犯了大错的正国,将一纸借条拍在餐桌上。
二十万元的借条!二十万!二十万!...... 这突来的借条,让安萍跌坐不起。
"老婆救救我吧!他们说,如果不还,要打断我腿!我保证再也不赌钱了!想办法帮帮我吧...... "正国急促的语气里含着怯懦的懊悔,还有喉头上下滚动着的无声哽咽。
安萍事后了解到其实没有这么多钱,这都是正国在赌桌上输红了眼,借的高利贷利滚利滚下来的,本金只有五万多。
安萍傻了!家里哪有二十万!东拼西凑,看尽脸色,好不容易还上高利贷的钱。而借亲朋好友的钱,也是要还的。恰巧单位改制,下岗安置的几千块钱,还不够填补欠下的窟窿,而失去工作却是犹如雪上加霜。安萍的一头青丝,也熬出了冬雪的颜色。幸亏小舅妈托亲戚介绍了这份洗衣店的工作。安萍又接了做鱼钩的活计,忙里偷闲,日日夜夜,多少贴补家用。这几年亏了安萍守着正国和这个家,正国多少也收些了心,几乎晚上不出去,帮着安萍干些活,债务渐渐清了,安萍的脸上也有了轻松地笑容。
可谁知道,这个不争气的阿斗又欠下了十五万的高利贷。这次高利贷的人都闹到了正国单位,单位领导的一通电话,安萍方知。
"离婚!"气急的安萍,涕泪四流,脱口而出。
"老婆!不能离呀!离了这个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可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没有赌,你都看见了,几乎每晚我都在家里不出去的。我只是帮我哥们王兵担保了,可谁知他跑了......"正国惊慌失措地拉着她的袖子,苦苦哀求着。
"撒谎!那人家干嘛不去找王兵家里要钱,偏找上你了?"安萍甩开他的牵扯,捶着桌子,怒道。
"真的不是我赌的!我撒谎,出门被车撞死了!喝水噎死!走路跌死!他家的人都跑路了。所以他们找上我了,我也没办法呀,只是安萍,千万别和我离婚,好吗?要不,我也跑,可是你们怎么办呢?我不能丢下你们呀!"正国眼里的泪花在镜片后打着转。
"是呀!离婚他们也是会找上我和儿子的,甚至会找上我妈。你这个缺心眼的畜生,你可害惨了我们。"安萍捶着丈夫,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正国搂着妻子,反反复复说着这一句,也只能说这一句,这辈子是无法还清安萍的了。
安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说道:"可是上哪借钱呢?"
上次欠的还有小部分没还清,只是这人情冷暖已分。
公公婆婆和他们住一个家属区,上街买菜去超市都是绕路走的,生怕碰见沾了他们便宜似的。爹娘如此!何况其他人呢?大姑的钱还清了,只是儿子放暑假时,大姑再也不会主动叫上儿子去西郊镇歇夏了,儿子虽然没说什么,只是薄唇紧抿,斜睇了他爸一眼,再也不提大姑的名字。自己小妹的钱还有两万没还,过节时妹夫遇见正国,脸上的不阴不阳,连自己也看不下去,只能忍住,急急地催正国回去。
这钱还?还是不还?都窝囊!那些人都会来纠缠。报警?恐怕也不能解决问题。借钱!自己这次是没法开这口的。只有自己的爸妈从不嫌弃自己这个爱惹祸的女儿和女婿,让她不急还他们的钱,先还朋友的,知道她算计着每月的欠款和用度,手头不宽裕,时常帮衬着给儿子买衣服和零食,常常让她羞愧难当。
前几天,安萍所住的楼道,从一楼至三楼,被人用喷漆写下了红色的大字,"欠债还钱!"从一楼到三楼,楼梯间满布的墙面,触目惊心!
楼道上上下下邻居侧目异样的眼神,儿子气急让安萍和他父亲离婚,还要和正国打架,被她死死拦住。自己狠心甩向儿子的耳光,也打在了自己和正国的脸上。
"儿子,你打吧!是爸的错,让你丢脸了!你打吧,爸~不怨你!"正国一米八的个子佝偻着,抓着儿子手的他,满脸胡茬,一脸愧疚。
这样的正国,让安萍又可怜又可恨。毕竟好歹正国是儿子的父亲,更不能因为这个不争气的父亲,坏了儿子的名声。从古至今,儿子打老子,毕竟是不敬不孝的大罪。虽然,名声对于自己的家,是形同破衣烂履的存在,但人活着,总得为了什么?即使活得烂包样,也得维护烂包样的尊严。
对了!尊严!这两个字常让安萍在无尽的迷茫和痛楚里,生出几分往前走的力气。
离婚!不是没想过。离了婚,真的离得了债吗?离得了那些人的骚扰吗?安萍心里无数次的想过这问题。即使躲了债,她和儿子还会有幸福吗?会真的平静快乐吗?离婚的孩子多多少少会在现在和将来受到社会的歧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至少会对孩子以后的婚姻产生影响。即使打算再婚,有谁看得上现在的这样皮肤松弛、两鬓斑白、没有正式工作的自己?即使有人看上自己,可谁能保证那人的秉性?会善待自己和儿子呢?......
离婚?真的舍得吗?她和正国也是有过幸福美满的好时光。她还记得年少相亲时,初见戴着金丝眼镜的他,温文尔雅得让她心神怎样的荡漾;她还记得瘦西湖樱花树下的约定;还记得月下柳梢头的温情缱绻;还记得他初闻做了父亲的欣喜若狂;还记得孩子长大后,周末全家去公园野炊的温馨;还记得那年父亲中风,是他二话没说背着父亲,踉踉跄跄地打车去医院,床头端茶,床尾为父亲洗脚按摩,不辞劳苦,没有怨言......
想到这儿,昨晚的屈辱又浮现安萍眼前。母亲看不下去安萍的困顿绝望,打电话给小妹回家,开会商量对策。
"妈!打电话什么事呀?火急火燎地催,我也得接孩子,做晚饭,家里一摊子事......" 小妹和妹夫板着麻将似的脸,相继进了母亲的客厅。
安萍刚下班,是在巷口遇见小妹和妹夫的。从何时起姐妹俩没了话题的交流?她不愿意去想,想来又添无由得伤。安萍是最后进的母亲家门。这句话听得明明白白。
正国的晚饭是在母亲家吃的吗?应该不会!母亲恨铁不成钢的叹息,父亲语重心长地话,他不是厚脸皮的人。可这些事,也是这不是厚脸皮的人干的!
安萍抬眼看去,正国头发和脸明显是收拾过了的,眉目清朗,只是削瘦得厉害,这些日子的煎熬和懊悔是不用说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安萍暗道。
此刻,他坐在靠着父亲沙发的一角,耷拉着头,不言语。听得小妹和妹夫进来,立刻站起来,让座,站着,搜索着安萍的目光。安萍刻意回避着他和其他人的视线。她感觉是让衣着褴褛的她,立在了光鲜的家人前,一阵风吹,纤毫毕现。
父亲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咳了声,示意安萍坐下。母亲悄悄递过来安心的表情。
"这次让你们回家,是想商议商议你姐夫的事!你妈电话里已经说了你姐夫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你姐夫虽然不争气,但是毕竟是一家人,不能不帮......"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妹夫猛吸了口香烟,喷出烟雾,抢白道:"爸!不是我说,帮是应该,但也该有个度,不能无止尽的往里贴钱。上次的事,我们帮了吧?二话没说,五万!也没催姐还钱,是吧?可是,他还没吸取教训,还有两万多没还,也不晓得他成天想得什么?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十五万!我一年不吃不喝也省不下五万块!"
眼见着妹夫的话越说越难听,安萍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你姐夫是不争气,你们也得看看你姐,都累得什么样子了,四十岁的年纪,都像五十多的人了,你们就可怜可怜你姐,帮帮她!啊?"母亲哀哀地语气,恳求着二女儿。
"妈!你就是护着姐夫!上次就是大家掏钱掏得太快他.是死性不改,变本加厉了!钱,我有!但这次就是不借!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何况是赌债!"小妹的话,掷地有声。
好一个救急不救穷!一声声凌迟着许安萍的肌肤。正国木头似的站着,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面如北风中枯槁的落叶。
"这话过了!你们也不能这样说你姐夫......" 父亲被这番无情的话惹怒了,声调提高,口气也是有些僵硬,不及出口的话,再次被打断。
"
这样吧!爸,你们给姐多少?我们不过问,也无权干涉。上次的两万多,我们也不要了,行不?这样算仁至义尽了吧?安静,我们走,单位还有个碰头会呢?"妹夫捅着小妹的胳膊,站起来对着父亲说。
屈辱让安萍的脸上早已泪流纵横。 "我谁也不求了!我卖房子去...... " 安萍撞开站在门口欲走的小妹和妹夫,夺门而出。电动车的油门被安萍疯狂地拉到了最大,身后渐渐听不见正国和父母焦急地呼喊。
怪谁呢!自作孽,不可活!
此刻的安萍自嘲地笑笑。黑洞洞的楼梯似怪兽张大的巨口。黑暗也是一种掩护色,红色的"欠债还钱"大字看不见了,即使遇见谁,也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自己也瞧不见对方的表情。所以安萍很乐意晚些,再晚些回家。只是今晚,心慌得厉害!
安萍认为是这几日失眠的结果。
越是接近家门,越是不安。开门,静悄悄地。开灯,窗明几净,井然有序,就连门厅鞋柜边的鞋都刷去了灰尘,整整齐齐,鲜亮地排在那。
正国回来过了?可是这么晚了,又去哪了呢? 放下包和饭盒,安萍去了厨房,厨房从锅台到地面,也是擦洗过的。
不对头!这很不对头!安萍惴惴不安地环视,餐桌上放着报纸包着的一摞东西。打开,一扎扎的人民币,不多不少,正好十扎!十万!哪来的?捧着这包人民币,下面露出一封信。
匆匆看完信,安萍发出一声无力地惨叫“正国……”晕厥了过去。
亲爱的安萍(我的妻):
见到这封信,或许我已离开这个世界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脑海无数次想起我倆的相识,相恋,还有婚后的幸福情景。
安萍!你上辈子应该是欠了我许多债的吧?否则我何德何能遇见你,拥有你。
我承认,我是懦夫!是混蛋!是无用的废物!让你为我流了那么多泪,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每每看着你匆匆离家工作,匆匆回家,继续手不停眼不歇地做鱼钩,粗糙的双手伤痕累累,憔悴的脸又添新纹,常常让我心疼,愧疚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时光倒流,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从第一次犯错后,我是真的醒悟了。 即使旁人的再三哄劝, 我几乎没有碰过麻将和牌。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担保也会惹祸。我是错了!猪油蒙了心,认识那帮朋友。或许我从生下来就是错误的,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娶了你!也害了你!
昨晚,你跑出门后,你爸妈硬塞给我十万块钱。这是两个老人节俭了一生,这辈子最后的十万元,是他们留做将来预备看病、养老、买墓地的最后棺材本。我怎么能收下呢!我无法接受,也无法拒绝。我愧疚得想给两老跪下,可我的膝盖是硬着的。恐怕,我是连跪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安萍!请你替我交还给他们,以后的日子里好好伺候倆老,孝敬他们。
至于我父母和我妹,对于我,或许本就该是不该来到这世界,只会给他们丢脸,带来难堪,增加麻烦。我也想不到他们是如此无情!没有告诉你,那日,我去找他们帮忙,我爸妈直接回话,没有钱,实在不行坐牢也行。我妹直接闭门不见,在门外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听见了里面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我不怪他们!这是我的错!也不怪你妹妹他们,他们是恨铁不成钢,欠你妹安静的钱,我走后,应该有一笔保险金,你务必还上,不能让你和他们也断了来往,他们是这世上你和儿子除了你爸妈,唯一可以真心依靠的人。
俗话说,人死债消。何况,这本不是我的债!应该你们母子不受牵连了吧。房子千万不能卖!那是你和儿子最后的依靠。或者房子卖了,在其他地方买一套,给儿子换一个新的环境学习,只是这钱记着不能用来还债,只能买房子。只是买房装修又要辛苦你了,我不在身边,你……以后找个靠谱的男人帮着些你……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们!
安萍,告诉儿子,爸爸对不起他!没有给他幸福美好的人生,将来他长大了,赌博千万不能碰,交友一定要谨慎,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爸爸在天上会保佑他健康平安,快乐永远。
安萍,我的妻!欠你的,这辈子我是还不上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结草衔环还报你,好吗?这里最后说一次:对不起!我爱你们!
正国绝笔
(远处,那是谁的魂带着无尽的凄惶,在深夜里流浪;受惊的野狗也被这蔓延的荒,吓得窜进夜雾;那是谁的大提琴在夜风中呜咽,河水轻缓地扯出一截清流,汇进飘荡的音符,于是大提琴的呜咽有了流水的温度;又是谁扯碎了玫瑰的花瓣抛散在无人的巷弄,被孤寒的风无情地卷起又落下;这轮半弯的残月如血,冷冷地洒下曼曼清辉,俯首注视着这星火人间的悲欢离合……)
2015年8月8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