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初,白日里一场没停歇的雨,润活了沉寂了一冬的柳。春雨贵如油,这如油的春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客店掌柜轻叹了一口气:“这雨,只怕明天没有生意喽!”
他从柜台后站起身来,收了檐上的灯笼,合上门,熄了柜上的烛火,朝楼上走去。
刚踏了几步台阶,忽的传来一阵叩门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他住了脚,道:“小店没有饭菜了,客官请回吧。”门外的声音停了,似乎人已经走了。掌柜又重新迈步,可敲门声却又响了起来。
他只好重新下楼,从袖笼里拿出钥匙,摸索着开了门。门开的时候,微风卷着细雨飘了进来。门外的人戴着斗篷,一身白色的袍子已被雨打的半湿。门口的廊柱上栓了一匹黑色的马,抖抖鬃毛,打了个大大的响鼻。
掌柜的心道,原是个赶路人。他又重点上了柜上的灯,那人摘下斗篷,掸掸身上的雨水,开口道:“在下途径此地,夜深雨重,马也饿了,无法赶路,倒是麻烦掌柜了。”
“无妨无妨,”掌柜添好了灯,回身来说:“赶路本就没个定数,同是这世间行人,何来麻烦一说。”那人朝他微笑颔首,以示谢意。
掌柜指了指身后的廊柜,说:“小店无饭菜了,好酒倒是还有几坛,阁下要不要饮来暖暖身子?”那人思索片刻道:“也罢,掌柜的,店里有无一酒名为‘酿青松’的?”
掌柜一边转身取酒一边说:“阁下莫不是汀州城人?不然怎知‘酿青松’?这酒如今很少见了,我也就仅存一坛了。只是听阁下口音,并不像此地人啊。”
那人负手而立,片刻才开口:“本是这汀州城人,生长在此地,奈何战乱所迫,这才北上的,好久没回来了……”
掌柜取了酒,朝他走来:“怪道阁下雨夜还在赶路,原来是要归乡啊。”他把酒放在桌上,转身拿了只碗,说:“我去取些草料,把马儿喂饱。厨里到还有几个馒头,阁下若不嫌弃,自己去拿好了。”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说:“这酒初尝甘冽,但后劲足,阁下慢些喝……”
抬头,那人含了口酒,却已是泪盈于睫,一口酒,久久不肯下咽……
掌柜转身朝马厩走去,叹口气:“唉,归乡啊……”小店的灯火在夜色中一明一灭,多少盏孤灯起,仍等不到离人归。
次日清晨,雨已停。屋前的燕子在梁上窜来窜去、唧唧喳喳的筑巢,竹林闻风而动。远山罩了一层青色的薄雾,隐隐约约。
掌柜揉揉惺忪的睡眼,披衣下楼,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桌边只立了一个酒坛、一只碗、一个金灿灿的锭子,锭子下还压着一张纸。
掌柜醒醒神,走过去展纸细看:
承蒙掌柜赐酒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不是在下有多嗜酒,只是家中父母好酿酒,尤一坛‘酿青松’备受青睐。北方严寒,父母已不酿酒好多年,不想此生还能喝到一口,再无他憾。无以为报,只剩良驹一匹以报恩情。
狄青至上
狄青?
一瞬间,掌柜惊的目瞪口呆。
北方战乱平定后,副将丁宁继续戍边。而主将却抛下一堆赏赐不要,请旨还乡。这主将,正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名响彻云霄的--战神狄青!
掌柜呆愣许久,忆起昨夜上楼时他无意中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的掩面而涕。似在梦中。院后的马安然的吃着草,忽然仰天一声长啸,似是忆起了战场上的拼杀。
桌上的酒坛中,酒只少了一碗。
远处的江上,渡江舟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一叶小舟在烟波里起伏。撑船的艄公暗暗奇怪:这风也不大啊,怎么就把船客给吹哭了?
再远处,汀州城已隐隐浮现。狄青强忍住哽咽,从怀中摸出一个骨灰坛,喃喃:
“爹、娘,咱们到家了。”
别来无恙啊。
谨以此文纪念《燕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