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东岗,有一个别于其他乡镇的习俗:每到农历方言称为“陆月陆”的六月初六,出嫁的闺女都要回娘家给逝去的长辈上坟。
像在考验人的诚心,每当陆月陆来临之际,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土路都可以冒出灰尘。女人和孩子们在午饭后就去上坟了,汗珠子淌下来,后背湿漉漉的,太阳目不转睛的盯着每一个人。
偏偏在赶往姥爷、姥姥坟地的路上,赤地二里,几无遮阳之处,偶尔的一个树荫凉儿,也只是匆匆而过,头顶发烧,脚底发烫,手里像攥了一把火,喉咙冒起了烟,只顾跟随母亲和老姨一刻不停的走着。
走了一段平路,在下河沟的坡头上,就可以看到姥爷家的坟地了,六、七个坟头排在南山脚下,几棵柿树、核桃树杂列其间,也是我要急切寻找的“阴凉儿”了。
下达河沟,穿过一片玉米地,玉米还很低,并没有成为“青纱帐”,三夏拌过的麦茬还没有腐烂,稀稀疏疏的麦苗初露锋芒,顺着岸边的小路疾奔,等我到达树底下的时候,大姨和母亲她们刚到地块的中间。
在我享受阴凉的瞬间,母亲和大姨已经来到了坟前,深情的注视着坟上的花花草草,还有上一次的纸张燃烧痕迹,似乎闻到了亲人的味道,看到了亲人活动的痕迹,眼睛便在蒙蒙雾气的笼罩之下了。
摆上供品,烧一刀纸钱,小心翼翼的浇上上坟汤,口里念念有词,盼望姥姥姥爷的魂灵收到来自女儿们的信息。
在这些做完之后,母亲和大姨一些同来的姊妹们就会不约而同的坐在坟前的黄土地上,在炽热阳光的照耀下,大声的哭泣起来,忆着亲人在世时的好,想着自己的悲,高一声低一声的哭泣声,回荡在南山谷下狭长的地带,直哭的玉米无语,麦苗无声,柿树静穆,核桃树无言,直哭的幼小的我悲从中来,揪心无比。
这个时候,我们小孩子就要赶紧去拉母亲、大姨们,让她们停下来,这么热的天,时间长了,会哭坏身体的。表达对亲人的哀思的方式永久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中,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
男人们在这天是不去上坟的,他们负责在家做上一锅鸡蛋汤,等待上坟归来的姊妹俩归来,能及时的解渴,是为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大旱不过陆月陆”,这是家乡流传的谚语,倒也有几次应允了此种说法。疑惑是适逢其时,我更相信是闺女回娘家上坟的孝心感动了上天,才普降甘霖的。于是,带有人文性的节日便在心里生了根。
上坟是我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家中我是老小,每到节日来临之际,父母便让我去上坟,久而久之,就成了我的“专利”。我们弟兄四个,没有姐妹,母亲过世了,大家一致商量定下来,要在陆月陆回家去给母亲上坟。
曾记得,我和堂叔家的妹子两个人多少次丈量着家与坟地之间的距离,从儿童丈量到少年,再到青年。而今,我已两鬓斑白,还在一遍遍的丈量着其间中的距离。
奶奶不在了,大伯不在了,母亲不在了。一年年的岁月更替,一代代人在丈量着这有形和无形的距离,寄托着对亲人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