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动员令

上一讲我们在《北门》篇里，读到了一个小办事员的艰辛。其实身处社会大机器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压力和为难之处。

今天我们来选读《尚书》，这个中国现存最早的历史文献汇编中的《汤誓》，看一下上古时期帝王、臣佐、平民，在商取代夏的大革一命中的压力和处境。

《汤誓》是这场大革-命改朝换代大革-命的战前动员令。商汤在做动员的时候很明显要解决如下几个问题。

①革谁的mìng？这是目标。

②为什么革mìng？这是必要性。

③从哪里得到授权？这是正当性。

④革mìng的主力军是谁？

⑤革mìng的领导者是谁？

⑥革mìng的纪律是什么？

《尚书·汤誓》

王曰：格，耳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子畏上帝，子畏上帝，不敢不正。

我们要注意一下这个格字，这个格字在《尚书》里面出现的也特别多，说话的时候它往往放在第一个字的位置。

我们看《说文解字》的话，发现这个格，木字旁的格。它的意思是木长皃mào，就是这个树长得很高。长得很高，它怎么就像一个动词一样放在这里呢？实际上木字旁的格它是一个通假字。它通双人旁的彳各。“彳各”才是表示行走的意思，表示到的意思。

《尚书·舜典》格，尔舜！《尚书·大禹谟》格，尔禹。都是这样的一个表达。

来，谁来呢？尔众庶，你们这些众庶众人。这句话好像说倒了，我们古代汉语经常把这种语序叫做主谓倒装。如果我们要调整的话，他应该是这样说的：尔众庶，格。你们来。但是为了强调这个来，就说来，你们这些人。

悉听朕言。悉：都。都来听我说话。为什么把这个朕翻译成我呢？我们看清代的宫廷剧，或者看故宫出的文玩里面，朕就是这样汉子，这就是皇帝的自称。

实际上在上古的时候，朕并不限于皇帝自称，一般人都可以称朕。

汉代蔡邕yōng《独断》说：朕，我也。古者尊卑共之，贵贱不嫌，则可同号之义也。……至秦天子独以为称，汉因而不改也。

朕就是我的意思。古代不管是尊贵的人还是一般的人都可以用它。不管身份尊贵还是身份低贱。都可以用。到秦代秦始皇开始把这个朕字作为皇帝的专称，汉代就因袭，以至于后代都把它作为皇帝的自称。

非台小子敢行称乱。并不是我敢举乱。台：我，小子：旧时谦称自己。在《尚书》里出现的这个话都是商王的自称谦称，称是举的意思，称乱就是举乱。就是举事，也可以认为以下犯上。要去讨伐夏，并不是我敢这样。因为什么呢？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有夏就是夏朝。有，就是个词头没有什么意思。有夏、有苗等等都是一样的用法。夏桀犯了很多罪，老天让我杀掉他。

殛，就是杀。《说文》：殛，殊也，殊，死也。

这句话是商汤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奉天行事。顺应天意，我要去讨伐夏。如果他不找到这个理由的话，他就是以下犯上，以诸侯讨天子。这是一个不小的罪，所以他前面给众人讲话的时候，第一句话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这个。不是我敢去举乱，而是老天让我去讨伐他。

后，指君主。我后在这里指的是夏桀。夏桀不体恤我们这些民众。

舍：后来写作提手旁的捨。舍弃我们的穑事。穑：收获。后来表示种庄稼。不让我们种庄稼。割：剥，剥取。正：征敛。

夏桀不让我们干活还各种盘剥我们。那么这是商汤他说，普通民众你们也这么痛恨夏桀。

予惟闻汝众言。我听说了你们的话。知道夏氏他是有罪的。而且我敬畏上帝。上帝这个词不要以为是基督教来了中国之后才有的词。上帝在甲骨文里面就已经有了。就是上面的天神。我敬畏天神，不敢不征，征，是征伐。我一定要去争讨夏桀。

正，在古代实际上它有特定含义。就是正义的讨伐不正义的。上级的讨伐下级的。这叫征。

商汤他用一个正字，就表明自己师出有名，是一个正义的战争，就是讨伐夏桀。

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佛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夏德若兹，今肤必往。

这个遏有人说是通假字，通竭，竭尽。把我们的力量都使尽了。他还率领他手下的群臣盘剥夏邑。割就是剥。邑，国也。实际上不是国而是指的邦。

在夏王朝的城邦里面的老百姓都遭到了盘剥。老百姓遭到盘剥都不满，奴隶也不满。都怠工、不协作、不合作。

时日曷丧。时：通假，通是。指示代词。代词，这。

这个太阳，曷，疑问词。这个太阳什么时候丧掉呢？落掉呢？表达了民众对这个夏桀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予及汝皆亡。我情愿和你同归于尽。太阳是人每天生活离不开的东西，但老百姓痛恨夏桀，已经痛恨到了这种地步。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不要你这个太阳都行。

这是商汤陈述下面人的话。所以商汤又说了：

夏德若兹，今肤必往。夏朝它的德行，已经败坏到了这种地步。兹：代词，这。那么我现在一定会率军前往。

率军前往征伐的时候，要不要定一个纪律呢？我们看商汤是怎么定的？

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

尔，第二人称代词，你、你们。你们应该辅佐我，让老天的惩罚得以实现。予一人：也是一个谦称。

唐代的孔颖达解釋：说，予一人，予是我，我也。自谓“予一人”者，言我是人中之一人，与物不殊，故自谦损。”

我是众人里面的一员，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这是天子、国君一种谦损的称呼方法。

你们辅佐我来让上天的惩罚得以实现，我将会大大的赏赐你们。

其：将会、将要。它是一个表示将来时的一个词。赉：赏赐。

战争的时候说这样的话能不能兑现呢？别人有怀疑，所以商汤接着说。

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你们不要不相信我，朕不食言。

食言这个词也比较古老。我不会把自己的话吃到肚子里面，不算数的。有人不要这个奖励，临阵脱逃，这该怎么办？商汤接着就宣布了惩罚制度。

尔不从誓言者，予则孥戮汝，罔有條赦。罔：没有。

如果谁不听从我的这个誓言，出征的动员令，我就会孥戮汝。孥：通奴。使…为奴。没有什么人会得到宽赦。

所以我们看这个篇章里面，商汤首先表明自己革一命的正义性。来源于上天的授权和民众的呼声。然后又宣布了革一命的纪律和奖励措施。所以他讨伐夏桀就取得了成功。

通过这篇讲解，使我们初步了解到《尚书》在古代作为帝王政治教科书的原因。其实，古代还有一本儒家经典《论语》，也具有极高的政治地位。甚至有些人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宝贵思想和人物事迹。接下来的两节课，将通过剖析字词来解读《论语》中的好学生典型颜回和坏学生典型宰予。

备注：

这篇文言文我觉得王老师有的地方解释的不太明白，感觉不对。如：

原文：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

译文：

你们众人会说：‘我们的君王不怜悯我们众人，荒废我们的农事，为什么要征伐夏国呢？’

而王老师的解释却是：我后，指夏桀。这个不对，应该指商汤。

因为王老师只是解释字词意思，没有译文，所以我增加了译文。

译文

王说，来，你们各位，都听我说。不是我小子敢行作乱！因为夏国犯下许多罪行，天帝命令我去讨伐它。现在你们众人会说：‘我们的君王不怜悯我们众人，荒废我们的农事，为什么要征伐夏国呢？’我虽然理解你们的话，但是夏氏有罪，我畏惧上帝，不敢不去征伐啊！现在你们会问：‘夏的罪行究竟怎么样呢？’夏王耗尽民力，剥削夏国的人民。民众怠慢不恭，同他很不和协，他们说：‘这个太阳什么时候消失呢？我们愿意同你一起灭亡。’夏的品德这样坏，现在我一定要去讨伐他。

“你们要辅佐我这个人，实行天帝对夏的惩罚，我将重重地赏赐你们！你们不要不相信，我不会说假话。如果你们不遵守誓言，我就会把你们降成奴隶，或者杀死你们，不会有所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