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细雨里的那些身影

春雨如织,丝丝缕缕、慢慢悠悠。

在这蒙蒙细雨中,学生们跳跃的身影越发灵动了,我喜欢看他们三三两两、手拉着手一起奔向饭堂或者一起走向操场的模样。他们说着笑着,不时拍打对方的脑门儿或者互相推搡一下而后又踩起水花溅向对方,这些打闹就像今日的微雨一样,润湿了青春的每一片田地。

可是,再好的筵席也有散的一刻,对于漫长的一生来说,纯真的同窗三载实在算不得长久,而我这个局外人却感伤不已。

今早至今,雨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加之我又近视却不爱戴眼镜,所以走到哪里都是朦胧一片。远远望去,学校好像来了不少家长,难道是学生出事了?正纳闷,忽然想起,今天是确定提前录取职业高中人数的日子,他们是来学校和子女一起填表的。

早上,我让那些想要报职业高中的同学中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也来了,我有些诧异。

目前,他在班里是倒数第九名,在全县参加中考的学生中排第2840名,进入三所普通高中就读,希望渺茫。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些诧异。

这是个挺机灵的男孩,双眼皮,大个子,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上课提问,总是很容易就羞红了脸。他的字迹很工整,就像他的穿着打扮一样,朴素而干净。看着这些站在我办公室里的同学我突然有些舍不得,毕竟,等到明天确定了名额就意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伤感的是人生中需要他们独自做出选择和独自承担后果的事情竟然这么早地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2004年高考毕业后要填报志愿,也是在这样的细雨迷蒙的天气里,我那土里土气的农村的爸妈一起来到学校,但他们什么都不懂,不懂选择学校也不懂报考何种专业。那一刻,我真切地感觉到我的天好像也不那么高,我的天既不能替我做选择更不能替我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那一刻,我被逼无奈地成长了。

没想到,对他们而言,这种被逼无奈的长大竟这么早就到来了。

窗外,那些奔波的身影多么像我的双亲,屋内这些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孩子们多么像曾经的我自己。不同的是,如今的我不必像他们一样在学习和事业上给不了子女分毫的帮助,又或者时代骤变,世事多艰,而我终究要做那不得不束手高搁的家长,像他们一样,也未可知。而我,绝不想早早地被孩子的成长甩得老远,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长吁短叹。

孩子们说,文化课实在跟不上,落得很远。他们局促地站着,进来时害怕踩脏了地板,过了好一会儿,大概看到我并不介怀才进来。多么聪明和善解人意的孩子们!他们也该有另一片天地,而我们更该给他们一片天地。这真是教育的悲哀,我的内心突然荒凉起来。

我不知该和他们说什么,我想说“留下来继续拼一把”,也想说“去了职业高中要自律自强”,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其实,这些我在教室里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看向他,惊奇地,你为什么也来了?

“数学太差了,理化也不行,与其这样不如对自己降低标准,乘早学习一门技术”,他不太自然地说道。

我看了全校以及全县成绩表,成绩差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以为,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你要和家长沟通,考虑清楚,我认为你还是有一定的进步空间的”,我希望他能留下来苦战百十来天,即便失败了再来选择专业也来得及。

他们走后,我呆坐了一会儿,悔意袭上心头。

于是,我又匆匆起身,外面雨更大了,但我没顾得上打伞。

他已经和家长在填表了,明天确认后就算定了。

我在教室门外等他。

这个瘦消的男孩在春风微雨中冷得发抖,我说,“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再拼一把,人一辈子算起来也没几次拼搏的机会”,弱势科目后期好好复习,再增加个三四十分应该没问题。他好像也动摇了,他说他再考虑考虑。

我低着头缓步走向办公室,脚下到处湿哒哒的,有些地方已经有不少积水了。悔意又一次漫上心头,我竟没有早早地帮助他,就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地谈心,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没有,从前我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担忧过他的未来,甚至班里任何一位同学的未来。

他的爸爸是一位大车司机,有营生就出去拉车,没营生就在家里待着。他的妈妈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我知道这个镇子里农民承包的土地多、农活重,她的妈妈是地道的受苦人。

我知道,他的来自田间地头的父母现在的考虑和我的父母当年在我高考填报志愿时的考虑一样,那就是——孩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下午,教室里像往常一样,依旧有老师们前来讲课,复习或者练题。我所不知道的是孩子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做出决定,留或者走。

就像那些悬崖勒马或者风尘仆仆的浪子一样,我愿他也可以,无论在哪,都能重新出发,咬紧牙关地奋斗,换得属于他的遍山桃花和十里春风。

……

学校大院里越来越冷了,墙角处堆积了不少将消未消的雪花,微雨润湿的料峭春风里,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大门口走去,父亲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互相转身离开,谁也没回头……

                                                 2017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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