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冷飕飕的空调机嗡嗡作响,节能灯泛着淡黄的白光,因老化而不停地闪烁着,电视机以一种可有可无的状态开着,似乎没有人会去留意屏幕里播放着什么,异常混浊的空气,掺杂着大小便、呕吐物以及一股强烈的消毒水气味。最终,我还是未能忍受得住,趁着父亲入睡,我悄悄走出房间,来到走廊靠窗的地方,推开窗户,置换着肺里混浊不堪的空气。
这个夏季,事情有点不尽如人意,父亲因重病住进了流花路的那间陆军医院,与父亲同一病房的另一病床上,躺着一位叫西川的少年,刚过十五岁,他一动不动地仰脸躺着,双眼呈斗鸡状,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什么。少年全身赤裸,上面只盖着一张印有陆军医院红色字样的略显发旧的白色床单,你会发现少年的鼻孔处插着一支半透明的塑料管,塑料管深深地插入胃部,专门用于输送糊状食物及水到胃里,少年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一动不动地仰卧在床上,若不是胸脯富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很难感觉到他有呼吸的迹象。
前来探病的是几位一脸稚气的同班同学,穿着一件残留着汗迹的白色校服,估计是上午刚刚上完体育课。
“他是你们的同学?” 我问他们。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地答我。
“他是怎么回事呢?”我有点好奇地问他们。
“中毒了”,一位叫阿俊的同学对我说,旁边的同学也确认似地点头。
“中毒?”
"嗯!吃了一条蜈蚣,这么大的一条蜈蚣",阿俊用手在我面前比划着。
"可是,他为什么要吃蜈蚣呢?" ,我不解地问。
“他跟同级的一位叫阿毅的男同学都同时喜欢上了一位女学生玲儿,为此两人都希望对方可以主动退出,未果,双方都不让步。某日,西川向阿毅送来了一封决斗的挑战书,决斗的地点定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当天,两人如期赴约,到场看热闹的还有一班知道消息的同学,当时我们也去了”,说着,阿俊转过头去望了少年一眼。
“然而让我们始料未及的是,决斗并非是一场搏斗。当时西川把一只脚踩在石凳上,把事先准备好了的两个陶罐放在石桌上,向对方声明决斗的规则,谁最以最快的速度把陶罐里的东西吃掉,谁就是胜利者,输的一方将自动放弃追求玲儿,然而陶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就连阿毅都不知道”。
“两人蓄势待发,一声令下,决斗就这样开始了,当阿毅把陶瓷罐打开的时候,发现里面是一条食指般大的蜈蚣,在陶罐里爬动着,阿毅傻了眼,尽管有死党在旁拼命鼓励打气,然而他似乎没从下手,几次试图用手去捉,都未能成功,最后他终于用手钳住了蜈蚣的尾巴,不料蜈蚣转过头来欲咬阿毅,阿毅吓得松开了手,蜈蚣重重地摔在石桌上,翻腾着身子爬了起来”。
“一旁的西川似乎胜卷在握,他把陶瓷罐往地上的一块石块砸去,陶瓷罐旋即碎成一地,只见一条褐红色同样食指般大的蜈蚣在碎片中蠕动,西川倏地用两只手指一把捏住蜈蚣的身体,举至头顶,然后张大嘴巴,用牙咬掉了蜈蚣的头,接着顺势把整条蜈蚣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吞进肚子里了,这一画面看得人们目瞪口呆”。
“阿毅眼巴巴地看着西川把蜈蚣吞进肚子里,而他的那条蜈蚣已经趁机逃脱了,消失在泥土里。胜负已定,然而,悲剧很快就降临了,只见没走出️多远的西川一阵抽搐,瘫倒在地了,同学见状合力把他抬到附近的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最后变成植物人了。”
说罢,阿俊叹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什么似地站起身,与在旁的同学合力抱起少年,把少年身体作了一个翻侧。少顷,阿俊用手掀起少年的床单,察看床单里面的情况,旋即利索从里面取出一大袋沉甸甸的黄色尿液,拔掉喉管,扔到走廊处污洗室的垃圾桶里。
我再次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吞食蜈蚣的少年,少年以单一的姿势躺着,糊状的营养餐似乎已经满足不了少年发育时期的需要,加上长期缺乏运动,身体显得异常单薄、瘦弱。
一种无以名状的唏嘘向我扑面而来,思绪犹如被人不负责任地随意扔进搅拌机一样,混乱不堪。医院的营养餐,被悬挂在支架上,营养餐经由鼻孔的透明塑料管,慢慢地,慢慢地输送到少年那被定义为胃的容器内。
一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那座小山丘,我又想起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决斗的场景犹如无数碎片一样被拼凑起来,瞬间又蓦地在我脑际幻灭解体,我在石桌旁找到了几块陶瓷的碎片,碎片仍在,但已不可能再复原,它们静静地散落在地上,终归会被岁月的尘土所掩埋。
----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