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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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忙了一上午的奶奶终于肯歇上一会儿,在我们还没开始睡午觉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光。

外面的阳光毒辣,从正午12点到3点的这段时间里,村里没有要紧事要办的人是决计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外出的,所以这段时间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光,也算是弥补了每天早早起床被迫被赶走的困乏。

而此时我躺在这张床的这头,奶奶躺在另外一张床上,我们俩个脸对着脸,两张床中间放了张玻璃椅,椅子上架了把小型电风扇,风扇摇着头转来转去,掀起的微弱气流不时地从我的身上和脸上拂去,这让我的意识有些迷离,而随着奶奶透着沧桑的嗓音,我仿佛回到了她们那个年代,那个物质与精神都极端匮乏的年代。

"我们那个时候喔,可比现在苦多了!我比你还小的时候什么活都干过,那像你现在干一点活就叫苦叫累的,没一点耐性。"

"我15,6岁的时候就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了,我每天能挣7个公分,我娘说足够养活我自己了,我爹在我大概10岁的的时候就没了,只有我娘一个人养活我们姐妹4个,我排行老三,我做梦都想着我能长大,能长的快一点,好帮我娘减轻些负担,所以可想而知我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不过这高兴我是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的,好让我娘觉得我是一个稳重的大人了,她可以放心的把一些事情交给我做。"

"不过有时候我因为家里的事去队里晚一些,我能挣多少工分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有时候是6个,有时候是5个,不过再低没有低过4个的了,大家知道这日子过的都不容易,所以多多少少总是得互相迁就着一点,不过也还是有那么些人是天生的坏心肠,唉!没法子!"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日子过的特别艰难,因为天气原因田里的粮食大幅度减产,每家每户只能由生产队提供固定的粮食供给,我们每天每个人的口粮都要参照着剩下的口粮来决定供给,多的一分也没有了,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有一些人想尽一切办法想从你手里抠些出来,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家后院里有一棵小榆树苗,那个时候的条件完全等不及它长大,连柴火都难找的年岁里,我和姐就把它砍倒当了柴火,谁知道叫隔壁一个青年队的半大伙子看见了,说我们这是在偷公家的东西,得罚!就罚了我们三斤粮食,这下子,可把我娘气的几乎病倒了,那可是我们将近一半的口粮啊!那时候田里的野菜也都几乎被拔光了,到哪里去找多余的粮食来养这一大家子人!于是连我娘那么老实敦厚的一个人也忍不住要指着那小伙子的脸骂了,我和我姐也被我娘打了一顿,她完全不知道我们给她找的柴火就是后院里的榆树苗这件事!我心里委屈,那树苗不就在我们家后院长着呢吗,谁还能说我们没有权利砍它?"

"去地里挖剩下的红薯根,连根也没有多少了,一家人好不容易挖出来那么一小篮子,上面的红薯皮在地下埋的久了,全部都怄掉了,煮出来根本没有多少,后来没办法,实在是没有粮食了,就拿水充饥。我们姐妹几个饿的面黄肌瘦的,我妈则是全身浮肿。为了少些负担,我妈就申请住进了村西政府办的养老院,养老院每天发三个杂面馒头,我妈有时候吃一个有时候吃两个,剩下的拿回来给我和妹妹吃,一人一小半。连政府发的让补充营养的黑豆也要给我们留一捧。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这件事在我心里记到现在,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连我们当年住的啊,都是泥胚房,现在再也见不到了,我还记得当年那栋房子的模样,也还记得我们一起生活在那栋房子里的情景,当时我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因为总是避免不了被淋一身雨水,我又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下雨的时候,是外面下雨屋里也下雨,屋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和你几个姨奶奶就到外面找个地方避雨,等好不容易外面的雨停了,屋里的雨还下着呢!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每一次都要盛满一盆子,这个时候就要赶紧趁着雨停了把我妈的嫁妆抬到院子里晒干,不然就被雨淋坏了,一共就只有一个柜子,柜子里有几身我妈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我妈一个人抬不动实木柜子,我和我姐就帮忙抬,我们好不容易趟过屋子里成片浑浊的雨水抬到院子里,这柜子起码晒上一天才会干!"

"后来情况好一些了,因为我大姐比我们都年长,她到了正好年纪的时候和我们村里的村支书订了婚,村支书把我们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屋里屋外都刷上了洋石灰,屋顶上盖了红瓦,从远处看白的晃眼。不过也挺可惜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过多长时间我大姐和他离了婚,于是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在一起过"

"等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姐们几个一个个的都长大了,成了婚,我妈一下子轻松不少,我经常会回家去看她,她总是跟我抱怨闲下来她没有事情可干就心里发慌,于是她经常帮我们姐妹几个纳鞋垫子,有时候还连带着她的几个女婿还有孙子的。"

"那个时候她总是会趁着午后,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那颗大枣树的阴影下给我们纳鞋垫子,偶尔是左邻右舍几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和她坐在一起,几个人边说边做活,嘴里谈论着家长里短,手里的穿针的动作不停,不时发出的笑声夹杂在连绵不断的说话声里…"

"我好长时间没有梦见过她了,想想现在离你姨姥姥故去也已经好多年了,我再过一段时间也要下去了……"奶奶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听不到了。

"奶奶,您别瞎说!您身体好着呢!"听到奶奶说这话我急了,连忙反驳她。

可她已经睡着了,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她会梦到我素未谋面的姨姥姥,兴许是她给她们纳鞋垫子的梦。

同一个姿势躺久了身体有些僵硬,我在床上静悄悄的翻了个身,默默的闭上了眼睛酝酿睡意。

奶奶说的这些事以前我从未了解过,也从未经历过,更永远没有机会去体验,每一个时代的背景塑造出来的东西当然都大不相同,而作为她的孙女,我只能从历史书上尽可能的多了解那个时代,毕竟,那也曾是我奶奶生活过的年代。

虽然生活贫苦,但奶奶说她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在饿死人极为频繁的年岁里,她们从未有一个人半路夭折,想来,这就是命运带给她们最大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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